“我们走在大路上”

音乐声回荡在在播音室里,薛珍头戴着耳机,将准备好的录音带放进了播放设备卡座,将手指放在播放键上,等待过场歌曲结束。

她由于是非战斗兵种,只经过了一个月的短期军训,然后因为普通话标准,嗓音甜润,而被分到播音站。播音站不是广播电台,没有无线电发射装置,采用的是有线广播,每天从早上六点正式开始播音,一直到晚上九点结束,时间长达十七个小时。

好在分为两班轮换,每天也就八个半小时,工作并不很辛苦。

播音站不光有播音员,还有二十几个工作人员。军分区订阅了如人民日报工人日报等国内各主要报纸,从上面选出重要新闻,就作为当天广播素材。另有人员利用收录一体机,将人民广播电台的节目录制下来,节选出其中的新闻、评书等大家关心的内容,单独录制,然后对外广播。

薛珍手头这卷录音带,就是今天的晚间新闻报道。

歌曲的最后一丝余韵也结束,她立即摁下播放键,耳机里随即响起“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晚间新闻报道时间”。

她舒了一口气,新闻报道有半个小时,这意味着接下来半小时,她只要照看好设备就行,不用再辛苦地念稿子。

她端起水杯,喝了一点水润了润喉咙。要不是大量节目采用了录音带播放形式,全靠她口述念稿,喉咙实在是受不了。当初在公社听到播音员的声音,觉得这工作很轻松,但实际工作了一段时间,才知道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难处。

播音员也就是外表光鲜罢了。

她的搭档也将话筒关闭,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总算可以喘口气了。小珍,你先帮我看着,我去趟洗手间。”

“好的。”薛珍怯怯地应了一声,她的性子还是那么柔弱。工作时间还短,她对于这个新同事,还很不熟悉。两人虽然在同一间播音室内工作,可平时很少说话。

她拿出初中三年级语文课本,慢慢地翻阅起来。

鲁汉坐在靠窗的书桌前,一会儿看看面前的书本,一会儿望向外面。从这里隔着一条水泥路,就是篮球场,此刻在灯光照明下,几十个学员分成了两组,正在进行着一场篮球赛。不时有叫好声、加油声从那边传来,闹得他心里也痒痒的,静不下心来看书。

这里就是理工大。

理工大是在九月底正式竣工的,随后学校就来个集体大搬家。所有的教师、学生都离开了龙康临时学校,搬进了条件极为优越的李工大校园。他们终于不用住在湿气很重的木板房,而分配到了学生公寓。

这里虽然远离龙康,但一万五千名学生、八百多名教师集中在一所校园内,人气并没有降低多少。

而且这里的条件比起临时校舍好太多了。

草坪、假山、人工湖泊,优美的校园环境什么就不说了,学校还从国内、香港购买了十几万本图书,建起了图书馆、阅览室。许多学生都非常喜欢阅览室宁静、舒适的环境,每到晚上就跑到图书馆去夜自习。也有些人是喜欢去那里找国内的大众电影之类的期刊,作为学习之外的调剂。

理工大虽然远离龙康,可校园里也设置了小卖部,可以买到各种基本生活用品。银行、邮局什么的,都有驻点,从各方面来说,都远胜于龙康临时校舍。

这里不光学习条件好,娱乐设施也比龙康强多了。

校园内有正规的露天篮球场、足球场,也有室内运动馆,可以供他们打排球、羽毛球、乒乓球。各种文体娱乐设施,和龙康相比,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宿舍门外,走廊里隐约响着播音员浑厚的嗓音,这是每天晚上七点录播的晚间新闻。

每间宿舍门框上方,都有一个广播盒子,只是寝室里几个学生都嫌它太吵,把它关闭了。其他寝室里倒有不少每天坚持收听广播的学生,不过大家也主要是收听晚上七点时段的晚间新闻,了解一下国际国内大事,之后多数就会将它关闭,集中精力学习。

虽然仅有半个多月时间,鲁汉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这里,对于尽力给他们创造更好学习、生活条件的军分区,也充满了感激。

“越南方面向越柬边境大局集结兵力,双边又爆发大规模冲突的可能。我国外交部向越南方面提出严正警告,敦促越方尽快解散兵力集结,不要试图挑起武装冲突”

走廊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鲁汉侧着耳朵听了几句,心中暗骂越南人真是侵略成性。刚刚才从美国人铁蹄下解放不久,就仗着有苏联撑腰,不断跟邻国发生武力摩擦,企图扩张其势力。

关于越柬冲突的报道,最近几乎天天都可以听到,不是越方又向对面开枪开炮,就是双方发生武装对峙等等。

照这事态发展下去,说不定越南还真有可能向柬埔寨发动攻击。

不过他也不担心,毕竟柬埔寨也不是吃素的,五月份越方派了数千人侵入越柬边境,就被柬军击退。再说越南背后有苏联撑腰,柬埔寨也有国内支持。即便双方爆发大规模武装冲突,最终也会在各方调解下平息下来。

“下面播报另一条消息,在八月结束的全国科教文卫会议上,有专家表示在国家即将转入经济建设的时候,缺乏足够的高校人才,原有的各工矿企业推荐上大学的工农兵学员制度,已无法满足国内对经济建设的需要。经过国家多部委反复征询,决定取消原有的工农兵学员制度,重新恢复高考”

鲁汉人一下就愣住了。

这时,同寝室几名正在专心看书的学生,也一起放下了书,呆呆地望着对面的人。

“开大声点!”走廊里,有人在叫。

鲁汉一个激灵,也跳起来,跑到门口,打开了广播,并一下将声音旋钮,扭到最大。

“经研究决定,第一次高考将预定于十二月举行,考试对象面向全国各工矿企业、应届毕业生、往届毕业生、知识青年”

巨大的广播声骤然回响在寝室内。

恢复高考!

他们知情也可以参加!

鲁汉人完全懵了,耳朵里回响的全是刚刚听到的新闻,整个人失魂落魄,不知道改怎么办好。

“我们可以参加吗?我们也是知青!”走廊里,不知道哪个寝室的人在高声叫喊。

“闭嘴!我们已经出国了,怎么有资格参加高考?”另有一个人大声训斥着,听声音和刚才那人不是在同一个寝室,而是是在其他寝室大声驳斥他的问题。

鲁汉的脑子仍旧很混乱,他原本愉快的心情,被这个刚刚听到的新闻,给彻底搞乱了。

他们这些人,有没有资格参加高考?

如果有资格的话,那他参不参加?军分区又是什么个态度,会不会拦着不让他们去考试,甚至把他们都抓起来?

他的心里七上八下,乱成了一团。

“我说你们是不是有病啊,参加高考,就算考中了又怎么样?无非是可以上大学,上了大学出来国家包分配。那和这里又有啥不同?同样是可以上大学,同样是包分配,有什么区别吗?”走廊里人似乎越来越多了,学生们不再满足于隔空对话,都聚到了走廊,相互发生着激烈的争论。

好像对哦。

鲁汉的脑子慢慢有些清醒过来。

他刚听到新闻,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一下子就被打懵了,从心里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个大机会,而根本没反应到,这个机会其实他们早已得到了。

“国内的大学和这里是一回事吗?国内那是正规院校,这里算什么,自己办的草台班子?”又有学生质问道。

“放你妈的屁!谁告诉你这是草台班子?难道这些老师不是从国内请来的?他们的水平就比国内低?”听到那人如此贬低军分区自办的大学,有人勃然大怒,直接开口骂了起来。

鲁汉仍有些举止无措,但听到那人这样轻视军分区自办大学,依然有些不高兴。

为什么会这样,他说不清楚,就是很直观地对这种说法表示反感。

可能是军分区一心一意为大家着想,从情感上,已经赢得了他的心吧。哪怕对方说的是真的,但他仍然不想听到这样的话,感觉就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让人恶心。

“你觉得这里好,就在这里好了。我反正是准备回国参加高考,这破地方,谁爱待谁待!”那人似乎也被激怒了,说话声音极大。

刚才斥骂他那人一时没有发声,但很快,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激烈的厮打声。

“的!当初你在农场是个什么样子,每天累死累活,活得跟条狗一样!是军分区接受了你,供你吃穿,从国内请来老师让你上学。为了给大家一条出路,拼命搞建设,修工厂。你他妈竟然吃里扒外,老子早就看你是条白眼狼,今天就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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