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的读书,和旧时在方夫子那里时不可同日而语。光是课目就分了好几门,国文、算数,还有这门鬼画符似的洋文。
其实,他并不愿坐在这里。
从那天莫名其妙被立哥从厂子里带出来,又被他告知了自己将要来此地读书时就不愿。
他问立哥事情的缘由,却怎么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个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想出一个理由来,又推翻一个,直到糊里糊涂睡过去,仍是想不通,内心便对这件事充满抵触。
第二天,他装作并不知道,混在工友里,试图也去车间里做活,却没能如愿,反被工头训斥一番赶了出去,没有办法,只好随立哥坐上了车。
他下意识地抵触着这学校里的一切,相对的,他所抵触的事物也用另一种方式抵触着他。
对着那些闻所未闻的课目,他的头脑一片空白,几乎不知道该要从何下手,便干脆不去管,每天只是去个人,作作样子,时间久了,自己也感到了消极和倦怠。
那些同龄的同学无一例外都出生在相对优渥的家庭,课后他们习惯性地使用沪语交流,间或夹几句他更听不懂的洋话。
他们从未刻意地排斥过他,却不露声色地织成一张网,无形之中将他隔离在外。
他总觉得自己是个异类,甚至一桩笑话,总之他并不属于这个地方。
小满实在不愿意去学校,那辆车子却每天风雨无阻停靠在厂子门口,如果到了时间,他还没出去,立哥就会亲自过来。
连学校的休假日,也不给他喘息的空档,休假日里仿佛早都算计好了,还有专门补习洋文的课要他去上。
后来看见那辆侯在门口的车子,他甚至觉得那不是车,而是一口黑色的棺材,他知道自己逃不过去。
小满这样每日跟着立哥坐车出去,同住在宿舍里的人全都看在眼里,他们并不晓得他去做什么,只知道他是坐着豪车出去。
而夜里当他们在车间里做了一天的活,带着一身臭汗和染剂的刺鼻气味累死累活地回到宿舍里时,他也回来了,身上却是清清爽爽,没有一丝脏污,看神情也不像是做过重活的样子。
他们料定小满是出去享受了,至少安排给他的,一定要比他们的活计轻松得多。
越这样想,便越是觉得心中不平,大家都是一同出来的,凭什么他就单单不一样。
起初不过是在宿舍里发发牢骚,渐渐的不知是谁起的头,竟开始半真半假地传他是姓魏的私生子,魏家的少爷,甚至就连嘴上也是阴阳怪气,少爷长少爷短地喊起来。
伴着这种称呼而来的,必然还有排挤,在这边不知不觉中也形成一张网,同样将他隔离在外。
出来之前,小满想着在外至多不过就是吃苦受累,再苦再累他都是不怕的,但现如今这样,称不上受累,却又实在更生活得没有劲头。
他不可避免地感到迷惘,还好恰逢分发月钱的日子,头一次将月钱拿到手上,心里这才稍许有些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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