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内聊了会天,季晴觉得闷,提议下楼走走。
夜色如水,花园长廊上多了稀稀疏疏的人影。季氏姐弟漫步在最前面,身后随了数名健硕魁梧的贴身保镖。
陆白不愿打扰他们谈心,便寻了个借口,由护工陪着远远跟在后面。
走了一段,季扶光嫌烦,满脸不悦地要赶走保镖。可几人面面相觑,却都不敢离开。
反倒是季晴轻声劝道:“别为难他们,也是为了你的安全。”
她拉住季扶光的手臂,卷起袖口。
路灯朦胧的光晕中,小臂肌肉上露出一道愈合的咬痕,增生的伤疤看上去丑陋又可怖。
季晴垂着眼眸,睫羽轻颤:“……那时得多痛啊。”
这是两年前,她在一次犯病时弄伤的。
精神病人一旦发作,就如半个野兽。当时场面极度混乱,季晴咬住他的胳膊死不松口,像藏了无穷无尽的恨意,任鲜血潺潺流下。
被护工们用力扒开后,她齿间还残留着骇人的殷红,咯咯咯地笑着。
被幻听,臆想,恐惧支配了脑袋,再温柔的人也宛若被换了灵魂,更不可能记得任何亲情。
季扶光拉下衣袖:“这都多久前的事,你如今都好了。”
他不太愿意想起这些。
漫天星河浪漫,两人安静了下来。季晴挽了一下头发,露出线条柔和的侧脸,神情黯然。
“听外面说,你已经把洪家逼得走投无路了,是吗?”
季扶光没说话,安静整理着袖口。
见他不应,季晴叹了口气:“洪家根基颇深,你别再为我四处树敌。我如今这个地步,也不全怪洪振轩。”
男人停下了动作。
“……不怪他?”他低头,冷漠地诘问季晴,“你告诉我,不怪他怪谁?”
家暴,出轨,将刚怀孕的老婆打得流产。
他的亲姐姐,在世家女子中温婉出众的闺秀,美得如花一般,风风光光送进洪家,最后竟疯疯癫癫地被绑了回来。
洪振轩就该被抽筋拔骨!
他不可能罢休,轩北洪家就算只剩下根草,他都要全部斩断,除尽,让他们永远翻不了身。
“那个人渣已经被我送进监狱,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他的声音冰冷刺骨,季晴抬眸看着弟弟,突然发觉,他眉眼中的阴狠与父亲愈发相像了。
残忍,淡漠,连眼底都透着寡情。
她垂下眼眸:“扶光,你猜,我多久没见过父亲了?”
*
季扶光一愣,神色瞬间无比复杂。
季家人对此事讳莫如深,自被送进熹园后,季成林一次都没来看过女儿。
整整六年。
微风吹过,头顶的葡萄叶沙沙作响。季晴披肩的流苏随风摇摆,自嘲地勾了勾唇。
她很明白,即便事到如今,当初逼着她嫁给洪振轩的父亲也不会有半点内疚。大概只觉得家门丑事,脸上无光罢了。
反正对季氏而言,有儿子继承家业,便够了。
女儿是无足轻重的。
夜愈发寒凉,空气中都是萧瑟的味道。季扶光眼中情绪翻滚,低声劝道:“姐姐,离开这儿,和我一起生活吧。”
季晴瞳孔失焦,沉吟许久,轻轻摇了摇头。
这种病是很难痊愈的。如今她闲暇时教教钢琴,做做社工,日子也不空虚。
倘若离开熹园,她就是一枚随时可能爆发的炸弹,必然会拖累弟弟的人生。
这对他而言太不公平了。
路边的灯光斜照着,将两人的影子拖进长廊。季扶光没逼她,再度沉默了。
季晴抿了抿唇,换了个话题:“我还真没想到,你会忤逆父亲娶了落落。你什么时候看上她的?”
“……”
季扶光没应,她又笑道:“落落从小就喜欢你,你知道吗?”
当初两家是亲戚,每到逢年过节,陆白便会跟着家人到祖宅拜访。季晴那时就发觉,她总在偷偷看着季扶光。
眼里有畏惧,但更多的,是羞怯。
小姑娘的心思,再懵懂也是好猜的。
“……是么。”
这回季扶光迟疑了片刻,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那深邃薄情的眼眸隐在夜色中,似浓稠的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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