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朝三十年春,又到了走百病,祈万福的好时节。清晨的微光甫一洒落在地,西山上便已是人头攒动。山上巍然屹立着一座古刹,青砖绿瓦,寺墙斑驳。

西山下,风走山林花海摇曳,却无人欣赏。

眼前的女娃娃,泪水涟涟,跪在地上不住地磕着头,呜咽着,“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救救我吧。”

农夫农妇为难地看着这约莫五六岁的小人儿,身着宝相花纹织金短襦,襦下轻烟月白纱裙,花苞头上还系着玉铃铛。

这一看就是非富即贵,此番要是答应了女娃娃,往后不知道还要摊上什么祸事。

小卫欢此刻磕着头,几近泣不成声,她知道,能扭转此番命运的只剩下眼前这个机会了。

她本是辅国公府里的嫡孙六小姐。自幼虽没有娘亲,却得祖父偏袒,哥哥们溺爱。

但父亲的侧室姜惜若,明面上将她捧在手心上,对她比对她自己两个亲生女儿还疼爱。背地里,趁着父亲兄长外出剿匪的这个时候,做出极其恶毒之事。

前世这个时候,她已然被姜氏以带出踏青为名,卖去了窑子里,从一个千娇百宠的小姐,变成了任人打骂的奴役差使。

待她稍稍大点,窑子里那些不喜欢她的姑娘们,还用簪子将她的脸划花了。

如若不是后来一个落魄书生凑了银子将当时十三岁的她救出,她尚不知会遭遇什么更惨烈的事。

但当她历经灾荒回到辅国公府门前时,姜氏和她两个女儿,竟然还能在辅国公府里趾高气扬,买通了门房小厮,将她拒之门外。

还派人强喂她喝下了毒汤,她便倒地慢慢陷入了虚无黑暗之中。

彼时她也才十六岁。天可怜见,她再睁开眼的时候,竟然回到了自己六岁的时候。

就在昨天,姜氏将她卖给了窑子的两个姑娘。说是卖也不对,因为姜氏是倒许了两个金瓜子给那两个姑娘,务必要她们将她带到山高水远之地。

这一世她认清这些人的嘴脸,趁机逃离开那两个被收买的姑娘之后,发现自己却还是无法挣脱姜氏的追捕。

她现在终究还是太弱小了。

卫欢望着眼前逃亡路上遇到的农夫农妇,接着重重地磕头,哽咽道,“求求......求求你们了。我不会给你们惹麻烦的,只求你们上山的时候捎带上我。到了寺里,我就走,绝不缠着你们......”

别的小孩哭闹的时候都是涕泗横流,这个女娃娃却哭得只剩下泪珠子一颗颗往下掉。

她的眼睛本就茶色澄澈,小脸精巧,此时盈满泪水更是让人怜爱不舍。

到底是不忍,农妇轻轻搭了下农夫的手,叹道,“我们就捎她这一程吧。”

这个农夫平日是为西山寺送蔬菜瓜果的,此番也算因缘际会遇上了小卫欢。便将小卫欢藏在了自己板车上的青菜瓜果下,和农妇坐在车头抽赶着老牛上山。

挤藏在带泥菜堆里,卫欢并未觉得多难堪。

那般在绝望中死去的感觉,才让她刻骨。若能活下来,她一定要把前世尝过的苦难千倍万倍还给她们。

西山上,西山寺中,一棵苍劲古树扎根于庭院之中,茂密的树荫几乎遮住了大半个寺院,但见寺院后方此刻停着一辆牛板车。

卫欢从板车上一骨碌爬出,未等卫欢再行跪谢之礼,农妇便怜惜地摸了摸小卫欢,也不敢多叮嘱什么,就速速与农夫离去。

小卫欢用衣袖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她其实也不知道去哪里好,但是她知道回家的路上肯定有很多姜氏的人。

想到这里卫欢更加难过,憋着委屈,抽抽搭搭在寺中走着。

农夫农妇是在厨房杂役这边将她放了下来,其实西山寺她先前随着哥哥们来过两次的。

寺门一进来便是正殿,二进三进是大雄宝殿和地藏殿罗汉堂,再往里走是禅室和方丈室,随后才是斋房和厨房杂役所。

西山寺里从来不留香客过宿,往次她们都是当日就离去。卫欢若想留在西山寺,怕也是会被僧人送回家。

一个人前矜贵得体的妇人说出来的话,自是比她这个五六岁孩童说的话取信于人。她又如何让别人相信她继母的恶毒,纵是回家左右还是要被卖掉。

今日寺里上香祈福的人多,许多孩童也随意跑动,各个院落处都能听到嬉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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