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目第一次认识的时候,是在父皇寿辰那一年。
那时候,满城都在传恭亲王收养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作为养子。
此前,恭亲王和王妃晚年得子,宝贝得什么似的,可惜,这个孩子终究还是因胎里不足而在一个冬天病死了。恭亲王夫妇无法承受这巨大的丧子之痛,王妃精神愈渐恍惚,王爷也称病许久不上朝。
第二年春天,恭亲王却意外地上朝了,气色还很好,众人都以为他们已经走出了丧子之痛。谁知,不久后京城中就开始传言,恭亲王夫妇收养了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孩子,世人都传那个孩子长得和恭亲王死去的那个孩子简直一模一样。
父皇也觉得很奇怪,却又不好过问别人的家事。恭亲王也几次暗示,现在外界闲言碎语太多,等到父皇寿辰之日,再将家眷带来一见。
父皇寿辰那日,大宴群臣,来了许多王室女眷和世子,我作为公主,当然要出席的,哦,当然还有我的皇兄,如今的太子晴川。
你们可能不知道吧,说来也是好笑,我从小就不讨我皇兄的喜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兄看见我总是眉头紧锁的样子,似乎有什么心事。有些娘娘喜欢搬弄口舌,悄悄跟我说因为我是皇后娘娘生的,而皇兄是一个地位低下的贵人所生,虽被册封了太子,却也是群臣所逼。晴川皇兄知道这件事后,就一直都不喜欢我,生怕父皇会偏心改立我为皇太女。
我从来就觉得这些说法很荒谬。我洛桑自建朝以来就没有皇太女一说,更是连女皇都不曾有过。皇兄是万里挑一的俊杰,文武双全,又怎么会相信这些可笑的谣言。
那日,我刚穿着一身盛装准备去给父皇贺喜,就看到一群诰命王妃带着一群世子嫡女在那里,像围观动物一样对着一个男孩指指点点,那个孩子就是恭亲王的养子,叫唐目。
那个男孩被一群人围着,也不挣扎,只是头低着,一脸阴郁。也是呢,被这么看戏似的围观,谁会开心?
我看到就很生气,他们怎么能这么欺负人!我端起了公主的架子,很生气道:“放肆,你们可知这是恭亲王世子!这是在干什么,还不散开!”
我虽然是对着那些世子嫡女说的,却也间接给了那些贵族“长辈”们警告,他们也都不敢多说,纷纷走开了。
那个男孩子没想到还会有人帮他说话,终于抬起头来,却是两眼空洞地看向了我。
我被吓了一跳,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却被他一下子打开了,原来他竟然看不见!
虽然我很同情他,但是我刚才帮了他,这个人为什么是这种态度?我也不由有些恼了,没好气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恭亲王呢?”
他没有理我,只是转身就走。
我自然是也不想理他的,但是——“喂,你往哪儿走?那里是御花园!”我算是知道了,对这个人说话是不管用的,于是我就干脆动手,一把拉住了他,道:“你跟我来,我送你去参加寿宴。”
我的手触碰到他手腕的那一刻,他似乎很抗拒,但是又不好甩开我,毕竟,他是第一次到皇宫,又看不见,没有人引导只怕不知道要乱撞到什么时候。
我见他没有抗拒,还是很开心的,结果我刚拉着他走了没几步,晴川就出现了。
他的脸色还是十分不友好,我立马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拘谨叫了声“皇兄好”,然后怯生生地从他旁边蹭了过去。
刚走到他旁边,就听到他阴沉的声音:“刚才公主殿下的威风摆的很足啊!皇兄我这个做太子的都还不敢那么跟那群诰命说话呢!”
我无端打了个寒颤,并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就说这样的话。倒是目听了,抬起空洞的眼睛瞥了晴川一眼,居然反手拉着我就往前走了。
我简直能感受到身后晴川那冰冷的目光。
目拉着我走了一段路就松开了我的手,我松了一口气,道谢道:“谢谢你帮我解围。”
目还是低着头,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却终于肯跟我说话了:“我不喜欢欠人,你刚才帮了我。”
我心里好高兴,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大概是因为平时贵为公主,身边虽蜂围蝶闹,却从来没有这么真诚的人。我带着他到了宴席,悄悄跟他道:“我不喜欢这些热闹场合,待会儿我带你到皇宫里转转。”
他大概不习惯别人靠他那么近,生硬地点了个头,就从我身边跑开了。
虽说父皇寿辰,我很开心,但宫宴什么的对于一个半大的孩子来说还是太无聊了,我很快就厌倦了,就趁着周围没人注意,偷偷溜到了下面目的席位,在他身后悄悄拉了拉他的衣服。
目的身体一僵,察觉到了是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我出去了。
我先带着他到御花园逛了逛,因为他看不见,我就一一为他描述周围的景致。他听着听着,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问我:“你是公主,为什么要帮我?”
我正说得兴兴头头的,听到他那么一问,顿了顿,道:“我就是看不惯他们欺负人啊!这跟我是不是公主有什么关系嘛?”
目顿时就不说话了,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好找点话题道:“那你又为什么帮我?从来没有人敢当面顶撞我皇兄。”
“那个太子,你的皇兄,他并不喜欢你。”目说话很直爽,丝毫没有顾虑什么地位身份,“我虽然看不见,但是我听得出来。”
我一时间有些难过。连目都听得出来皇兄不喜欢我,一直以来我却总是自欺欺人,我越想越伤心,眼泪就滚落下来了:“为什么呢?我从来没有得罪过皇兄。一直以来我都很敬重他,难道我就那么惹人讨厌吗?”
目被我吓了一跳,他似乎从来都没有见过女孩哭过,更不用说哄女孩子了,他只会很笨拙地伸出手来,摸索着帮我擦去脸上的泪痕,一边道:“你……你可是公主啊,怎么说哭就哭呢,真麻烦……”
我听见他嫌我麻烦,更加觉得自己惹人厌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都止不住。他也是慌了,道:“你,你不麻烦,也,也不讨厌,你……”
他话风一转,转向了自己,有些嘲讽道:“你哪有我惹人讨厌?”
这话一说,我就想起了刚才那群人欺负他的那一幕,顿时忘记了自己的委屈,又开始同情起他来了,起码,皇宫里还没有谁敢那样欺负我:“他们……也不一定就是讨厌你吧……可能,可能是因为你不常进宫,他们觉得好奇……”
这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信,更别说他了。果然,他笑了,是那种苦涩的笑:“你知道那种千夫所指的感觉吗?”
“他们都觉得我是个杂种,阿爹和阿娘因为我,被强行安上了有辱皇室血脉的罪过,我爹因为百官的弹劾连朝都不能上。那些诰命夫人看不起我娘,那些世子嫡女更加是瞧不起我这个攀高枝的野鸡。”
“更有甚者,据说专门去询问了司天监,得到了一个不知真伪的谣言,说我是黑暗的灾星。”
目就这么自顾自地说着,完了还开了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怕了吗?赶紧离我远一点吧。”
他没想到的是,他刚说完那句话,我就从身后抱住了他。我到现在回想起来,都不明白当时是谁给我的勇气,作为一个从小接受皇室训练,熟读四书五经,父皇眼中最知书达礼的公主,这已经是相当出格的举动了。
但是,除此以外,我真的找不到有什么语言可以来安慰这个受尽伤害的人。
我自幼饱读诗书,知道许多或严谨或华丽的诗句,但我觉得,那些千古名句,没有一句能比这个简单的拥抱更能让目感到温暖。
“我不。”我把脸靠在他瘦弱的背上,真诚道,“目是个好人,目不是灾星。”
目原本还想挣脱开我,听到这句话,立马就不动了,转过头来,用那双依然黯淡却不再空空的眼睛看着我这个爱哭的、烦人的公主,一直紧绷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点淡淡的,难得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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