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贺兰瓷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另一只手递过去的。
陆无忧隔着袖子握住她的手腕,轻巧地把她从沾满血污的床上托了下来——也不知道他如何使力的,贺兰瓷感觉自己像一片云朵似的就已经落到了干净的地上。
在她神色空濛之际,陆无忧走过去,并两指探了探李廷颈侧的脉息。
李廷半个脑袋耷拉在床沿边上,血糊淋淋,看起来半死不活。
“没死,还有口气呢,只是昏过去了。”
听见他这么说,贺兰瓷才觉得大脑活泛起来,她动了动唇,轻声道:“……你不问问,发生了什么吗?”
陆无忧头也不抬道:“这我总不至于看不明白。”他的手移到李廷的手腕间,好像在探他还有几分活气,“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贺兰瓷低声重复了一遍。
“嗯,我是说……”陆无忧语气平淡,“你要灭口吗?”
“……”
贺兰瓷不由看向一脸若无其事说出了不得话的人。
陆无忧眼尾微弯,扬起个笑来:“开个玩笑,闹出人命来也不合适,他还是尽量别死的好。”说着,他手指飞快在李廷的肩颈点了几下,取出一颗药丸,喂到他嘴里,最后又倒了些药粉在李廷的伤处。
李廷身上那些出血口很快便被止住了。
贺兰瓷默默看着陆无忧动作不停,方才还惊跳如雷的心跳声慢慢平息下来,只是手还有些发抖。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静:“多谢了,你……”
是想问,不知会不会连累到他,这毕竟是件极其危险又麻烦的事情,哪怕有一丝可能东窗事发,此刻在这里的陆无忧就会被直接当做她的姘头处置。
——她都能想象出,要是李廷真死了,曹国公府上定会反咬一口,编出一个她和姘头密谋,将李廷约到此处,然后痛下杀手的版本。
毕竟先前传讯的人已经知道贺兰瓷来见李廷了,李廷出事,她必然脱不了干系。
“不用谢我,就算不是你,换成其他人我也会如此,只是恰巧路过罢了,而且……”
陆无忧把李廷的身体靠墙放到地上,看似低头研究着他头上的伤口。
贺兰瓷道:“而且什么?”
陆无忧转眸看她,轻挑眉梢,道:“你要不找个铜镜照照看?”
贴着墙根的圆角柜上还正好有一面,贺兰瓷迟疑地揽镜一照,镜中映出那张她看惯了的脸,美自是美的,只是此刻面上溅射着点点血迹,发丝凌乱,脸色苍白如纸,瞳孔处还不停地震颤,仿佛惊魂未定,比先前她在二皇子面前装出的模样还要憔悴可怜。
陆无忧幽幽道:“刚才看你一副要崩溃大哭的样子,还以为你被活生生吓傻了。”
贺兰瓷道:“……我哪有要崩溃大哭!”
陆无忧莞尔道:“要不……你先把脸上的血擦擦。”
他说的对。
不然这样光是走出去,估计都会引来侍卫。
贺兰瓷单手从袖底取出帕子,沾着茶水,沉默地擦净脸上的血迹,又理了理长发,但这血衣自然也是没法穿了,想了想,她动手打算把外衫也脱了,可因为砸花瓶的那只手无论如何使不上劲,她的动作显得既费力又僵硬。
陆无忧也看出不对,他顿了一下道:“你那只胳膊怎么了?”
她稍稍用力,手臂越发生出钻心的痛:“……太用力伤到了。”
“还能脱得掉吗?”
“呃……”贺兰瓷有些艰难道,“我试试看。”
“算了。”陆无忧走过来,手指一旋,掌心瞬间多了把飞刀,低声对她道:“站着别动,不会伤到你的。”
贺兰瓷一僵,看着锋利无比的刀刃:“你确定?”
陆无忧笑了笑:“大不了就是留道疤。”
贺兰瓷:“……?”
“反正也不在脸上。”他举起刀,语气里含着一丝戏谑,“毁不了你的绝世容颜。”
“……”
锋刃已顺着袖口往上,贺兰瓷到底还是选择信他,依言咬唇未动,陆无忧垂眸,动作轻柔,半点没碰到她,刀刃一路割裂布帛,又在她肩头轻巧绕了一圈,刚才脱了半天的衣袖就这么简单轻松坠地,别说肌肤了,连中衣都没划伤。
贺兰瓷扯下衣袖,迅速将外衫脱了卷起,无语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陆无忧切完就走,也不看她,反手娴熟地收刀道:“忍不住。”
贺兰瓷道:“……?你这什么毛病?”
“主要是……习惯。”他似乎也不打算过多解释,话锋一转道,“你的胳膊是酸疼,脱位,还是折了?”
贺兰瓷按着胳膊感受了一下,道:“酸疼。”
陆无忧从怀中取出一瓶药膏,放在桌案上道:“涂一涂,不严重的话,小半个时辰就好了。”说话间,他用靴尖踢出一个炭盆,把床榻上沾了血的褥单扯下来,顺便仔细擦了擦周围残留的血迹,清理掉碎瓷片,最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枚火折子,对贺兰瓷道,“外衣丢这,一起烧了。”
他到底身上藏了多少东西?
不……他为什么这么熟练。
贺兰瓷想着,手已经先一步把外衫扔进炭盆里了。
炭盆内的织物很快燃烧起来,陆无忧极其娴熟地用火钳翻动加速灼烧。
火光灼灼映着他无甚表情的脸,让她不由又想起当初在青州时,陆无忧烧人姑娘手帕时的模样,也是这般冷酷无情。
她抬眼望去,天青官袍的少年也恰好看过来。
少女的瞳仁里已不再如之前惊惶,在明明灭灭的火光里,眸色点漆如墨幽惑人心。
两人相顾无言,对着炭盆消灭罪证——若不是李廷还有一口气,可能看起来就更像毁尸灭迹了。
场面实在有些尴尬,贺兰瓷转过身去,用刚才已经脏了的帕子继续在床榻附近擦拭,检查有没有遗漏的血迹和瓷片,顺便把那枚救了她一命的铁簪擦干净回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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