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彦昭背着林琬下山回到神医的屋舍时,已是半夜。
雨渐渐停了,天地湿润笼罩在泠泠水意之中,道旁树木青翠的枝叶上挂满雨珠,屋前的水洼凹凸不平,江彦昭每走一步便“啪嗒”地溅起棕褐色的泥水。
他沉默地背她回房,推门的动静惊醒了熟睡的林琬。
她坐在矮凳上揉了揉迷蒙的眼睛,江彦昭的目光滑过遮住她脚踝的葱绿色裙边,抿了抿发白的嘴唇,一言不发地退出去。
穿过廊道,神医早就入睡,屋里鼾声如雷。江彦昭进屋毫无征兆地直接把他从床上捞起来。冰冷潮湿的手指触及他的后脖颈,仿佛一条细长滑腻的水蛇蜿蜒而上,他还没回过神,江彦昭便点亮烛灯,突然的亮光刺得他打了个激灵,瞬间倦意全消。
他手捂眼睛等缓和过后,一把推开江彦昭,怒道:“臭小子半夜犯什么瘟病!”
江彦昭道:“她受伤了你去看下。”
老者斜着眼瞅面前的少年,浑身上下湿淋淋的,手背上有轻微的划痕,裤脚也磨破了,讥道:“老夫费了那么多心思才把你医好,你就这么报答我?”
“我不去,我要睡觉。”他端坐床上,双手抱胸俨然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若不去我就烧了你的胡须。”江彦昭语气冷淡,右手拿起烛灯慢慢靠近,灯火跳跃,光影浮动,衬得他的面容极是阴森。
“哎……哎……住手!”老者低头看燃烧的火苗蠢蠢欲动,即将舔舐他的下巴,没办法只得起身穿衣,嘴里嘟哝道,“不省心的东西。”
见他骂骂咧咧地提灯去看林琬的伤势,江彦昭转身进了庖屋。
他生火将晌午留下的饭菜重新热过,灶膛里蹿动的火焰橙红耀眼,江彦昭立在锅灶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下山时林琬说的那些话。说不清为何会跑上山找她,兴许就是脑子一热,毕竟是她找到大夫医好他的腿伤,他并不想欠她什么,但他分外抵触这种脱离自我掌控的情绪。
江彦昭凝神,垂眸掩去眼底的薄愠。
老者看林琬脚踝上的是皮外伤,拿了瓶药膏给她,叮嘱道:“伤口清洗后抹在脚踝两侧,过几天便会愈合不会留疤的。”
“多谢您。”林琬低声道。
江彦昭端着饭菜进来,老者瞧食案里还有一碗姜汤,轻哼一声,压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臭小子姜汤你留着自己喝吧,女娃娃不需要。”
老者捋了捋胡须,颇为自得地道出原因:“女娃娃早前喝了老夫熬制的补药,近期风寒难侵呐。”
语罢,他负手慢悠悠地踱步离开。
“我什么时候喝了……”林琬怔住,似是想起什么喃喃道,“难道是那日他让我试的药?”
江彦昭瞥了她一眼,将饭菜摆到她面前,沉声道:“晌午剩下的将就用吧。”林琬回忆起躲在山洞里窘迫的那幕,顿时面上羞赧。
看向碗里色泽诱人的鸡腿配上米饭,她弯了弯唇。
剩下的?她才不信嘞!
过了一日,林琬和江彦昭向老者辞行。
“快走快走,待在这扰我清净。”老者不耐烦地挥挥手,从宽袖里掏出两只瓷瓶递给林琬。
她心知这回实在是走运,神医自夫人离世后便云游四方,每年只在他夫人忌日时回来待上一个月,恰好被他们碰上了。她接过瓷瓶,福身施礼,“谢神医。”
桂馥走前留下了马车,林琬搭着江彦昭的小臂缓缓上了车,他则坐在外头赶车。临行前她掀开车笭,道:“等一下,给你。”
江彦昭疑惑地接过瓷瓶,正是她刚从神医那得来的,林琬解释:“我拜托神医研制了祛疤的药粉,你有时间就涂些在背上,神医说你的疮疤年深日久,怕是不能根除,不过还是可以淡化一点的。”
“另外一瓶是留给梅娘的,唉,你是不知道她以前长得有多美。”林琬叹息。
江彦昭的喉结上下动了动,“那日是为了这药你才上山的?”
林琬点头,他的目光一时有些复杂,郑重地收好瓷瓶后默了默道:“多谢。”
日头西斜倦鸟归巢时,二人回到三桥巷。
林琬走进屋前铺,见兰薰与梅娘正在收拾整理,悄悄去至兰薰身后双手迅速地捂住她的眼睛,捏着嗓子道:“猜猜我是谁?”
兰薰一惊,欣喜地转身握住她的手腕,“姑娘!您终于回来了!婢子这些日子担心死了!”待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端详后,确认林琬安然无恙,兰薰才放心,目光移至她身后的江彦昭。
少年穿一身再简单不过的布衣,面上透着几分冷色,长身鹤立,眉目清嘉,说不出的风姿迢迢。
兰薰愣了一瞬,怎的治好腿伤后整个人连气质都不同了?
林琬望见铺面井井有条,目露赞赏:“不过数日就很像样子了。”
兰薰道:“都是梅娘的功劳。”
梅娘垂首,“小娘子谬赞。”
晚膳后,几人围坐前厅叙话。
林琬将从神医那得来的药粉递给梅娘,道:“梅娘,这药你坚持每日抹在面上,伤疤会渐渐淡去,往后便可以用妆粉遮盖住,不用再戴着面纱了。”
梅娘没想到林琬对她如此挂怀,眼眶微湿,而她先前还颇有顾忌没能对她敞开心扉,心里羞愧,樱唇嗫喏了两下。
林琬见她神情,似是有话要说。
“林小娘子多谢您为我着想,只是您这般帮我,梅娘怕将来秦二公子记恨您啊。”梅娘语带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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