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是透彻的黑,像墨盘泼落在案,无星无月。红衣少年脚踝掩没在半湿枯草之间,乌黑靴袜被凉意浸透,躯体内外都透露着与生俱来的森冷与寒凉。

他定定凝视着湖中人影面庞,忽的露出一个癫狂又冷酷的笑。

白日随关州下山,他似乎是又晕过去了,梦里……是那些被他遗忘的前尘往事。

有趣。

封无境轻抿唇角,心底竟是泛起某种难得的刺激新鲜之感,将他内心沉寂许久的热情重又点燃。

乐于寻求不安定是魔的天性。

更何况,他可是魔尊。

魔界至尊!

他妈的,他名字叫做封无境,压根不是什么顾晏安。

竟敢骗他?封无境好整以暇地摩挲着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以他原本的性子,会如何惩处那群不知好歹的蝼蚁?

封无境唇角上扬,眼神描摹着熟悉的面部轮廓,粲然一笑。

不,不对。

他蓦然敛起那道意味不明的笑意,拧紧眉心,双目骤然睁大,与湖面人影的深邃眸光对视。

这不是他!

太年轻了。

他……他不该。

他的头发本该是银白色!

怎么回事?!!

封无境目眦欲裂,胸前一烫,又呕出一口炙热暗红的鲜血,血色染红了他惨白失色的唇锋,顺着唇角自下颌落入湖面,打散水面虚影,勾起层叠涟漪。

血滴如墨画,沿平静湖面向下氤氲发散,颜色越来越淡,最终不可见。

封无境猛然抱头,他是谁!他到底是谁!

燥郁难耐之中,封无境屈膝“嘭”的跪地。鲜草水露润湿衣袍,悠悠然如同涓涓细流,流入他四肢百骸,抚平他烦扰心绪。

清幽箫声抚慰创伤,封无境心中郁结血污逐渐消散,泠泠声响如佩环击水,钻入人识海替他平息躁动不安的汹涌魔力,筋道透彻,脉络舒畅。

封无境舒服地低喘一声,再抬首,赫然对上一双浅薄冷淡琥珀色的瞳眸。

大意了,方才居然在那箫声中消了戒备!

封无境被这咫尺距离逼得惯性后退一步。

无尽黑暗的夜色之中,顾琅清站得笔直,白袍领口高高拢起,腰间一把莹亮的白玉长萧,一头墨发服帖的落在身后,清冷的宛若谪仙之姿。

他开口便是质问语气,清润嗓音徐徐飘散:“逆徒,为何不经应允独自下山?”

封无境顿住脚步,正身站立,眸光梭巡过那人腰间玉萧,心下了然。

虽然如此,心性漠然的魔尊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生出感激之情的,他嗤笑一声:“本座……我是你徒弟?”

白衣仙尊当下肃然,凝眸视人,眼神凌厉,低低反问:“你不记得了?”

封无境慵懒地眯起眸子,在脑中将这群人在自己面前低劣的演技从始至终回味一通,最终好笑地反问:“我为什么要记得?”

顾琅清缓缓垂眸。

与此同时,阴云逐渐消散,露出原先被遮蔽的皎白月华,白衣人逆着月光站立,清冷身影宛若惊鸿游龙。

他的纤长睫羽在月色下轻轻颤抖,白玉长萧顶端沾染的水色清白又洁净,似是琼浆玉露。

“也罢。”

两字落下,轻声长叹。

听着顾琅清流利地杜撰出他因失忆而遗忘的完整生世,封无境阴冷目光由那人额首扫至浅淡薄唇,游移着掠过他白皙精瘦的胸膛。

胸膛被薄衫遮掩,却愈发透出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朦胧夜色烘托出暧昧氛围,封无境直勾勾注视着那人紧紧束起,却在黯淡夜色下暴露无疑的纤细腰身。

“那日我在路边找到你。后来得知你无父无母,便将你收归我清风宗门下。”

嗓音如清冽甘泉,优美至极。

清风宗,忘忧谷。

封无境暗自默念着这取的随意又庸俗的名字,这群人当真拿他当傻子骗。

只是。

顾琅清恐怕不知道,浅薄衣衫遮不住他胸前两颗浅粉色的缨穗,浓稠夜色里,它们反倒在封无境饿虎豺狼般的目光之下极尽媚态。

有意思。

封无境舔湿了干涩的唇瓣,黑靴压着枯草走近几步:“你方才说,本门弟子不得独自下山。”

话音一转,他蓦然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稚嫩笑容:“师尊——要罚我?”

念及“师尊”二字,封无境脑仁又是一阵钝痛。他咬牙生生忍下,佯作不知。

无妨,总会想起来的。

时不时的疼痛刺激,反倒能令他麻痹的神经复苏清晰。

魔尊享受疼痛。

封无境想到这里,勾唇轻笑,这群仙修处心积虑地蒙骗于他,他倒是不介意陪他们玩到底。

看在这位美人的份上。

顾琅清压下眸光,许是月色过于炽热,他抬手翻下高束的领口,露出一截光洁修长的脖颈,在浅薄银光下如同羊脂玉一般美味诱人。他微微偏首,乌黑墨发顺势擦着夜风扫过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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