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模糊糊视线里,丹卿好像看到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倒在他脚下,最后,他被人抱着上了马。
马儿跑得飞快。
山路并不十分平坦,哪怕只是轻轻的颠簸,丹卿也觉得疼得厉害。
他好像卧在一面坚硬却温暖的胸膛里,下意识伸出手,丹卿抓住一片被血浸湿的衣袍。
头顶上方,忽然传来男人隐忍而微颤的声音,“你先忍忍。”
是段冽啊。
丹卿一点儿都不想忍,他尽力扯了扯他衣袍,气若游丝道:“你慢、慢点,我不会死的。”
这只是“楚之钦”渡劫命格中的一环罢了。
自然不会死。
所以慢慢来,比起死,疼明明更恐怖!
“嗯,你不会死。”
半晌,头顶男声笃定地复述道。
他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下一道不容天地反驳的指令。
丹卿颇感欣慰,嘴角跟着漾开苍白的笑容。
他等啊等……
怎知马儿奔跑的速度不仅没慢,甚至更快了。
丹卿气得不行。
段冽他怎么说话不作数呢?
事实上,丹卿此刻也分不清,他到底是一直这么疼,还是真的因为马儿跑得快,所以才这么疼。
反正到最后,他彻底地疼晕过去,也算是得到了解脱。
……
临坊街,楚家医馆。
坐堂的大夫撑着头,正昏昏欲睡,忽然天色大暗,他惊吓地睁开眼,扫向门口。
原来不是变天。
而是高大挺拔的男人匆匆抱着个病人进来了。
浓郁血腥味扑鼻,顷刻间填满医馆,大夫吓得面容失色。
尤其看到男人凶神恶煞的表情,以及那双阴沉沉布满血丝的眸子,他险些直接厥过去。
这两人恐怕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治,恐怕将遭大难;不治,或许即刻便要去见阎王。
大夫笑得比哭都还难看,他抖抖索索迎上前,道:“快把、把人快放到榻上。”
段冽一直用手捂着丹卿后背伤口,一进医馆,他直奔里间,然后小心翼翼把人放在床榻。
一路急奔而来,又历经厮杀,段冽声音干哑而撕裂,他低声对大夫道:“他后背有剑伤,两至三寸深,未碍及脏腑,你快些给他止血上药,应不至于有生命凶险。”
大夫愣了愣,先前他光顾着害怕,都未认真看这两人的脸。
此时再看,竟一个比一个标志好看。
满脸凶煞的男子挺拔英武,受伤公子光风霁月,他们一苍劲,一温柔,是迥然各异的无双俊美。
而且这两人气度非凡,倒不似大奸大恶之辈。
大夫稳了稳心神,认真替丹卿诊治伤势。
段冽确实所言不虚,但有一点,段冽却始料未及。
“楚之钦”本就身子单薄,加上连续发烧两三天,重度伤寒之下,他又被狠狠刺了一剑。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情况岂会乐观?
大夫面色极其难看,他擦了擦额头冷汗,忙得脚不沾地。
等为丹卿处理好伤口,大夫既有些畏惧,又有些担忧地对段冽道:“公子,老夫已经尽力了,但受伤的小公子他……”
段冽面色猛地沉下去,他定定盯着大夫,眼神如利刃,仿佛能将万物绞杀成齑粉。
“您继续说。”
大夫心尖儿似乎都在打颤,他勉力强撑道:“小公子身体太弱,又染了伤寒,先是高烧不退,后又身负重伤,这、这……”
“伤寒?”段冽睫毛颤了颤。
“是啊,他本就病得十分严重,你们怎么没给他好好治一治呢?”救死扶伤乃医者本职,大夫也是既怜惜又生气,“假如他没染伤寒,哪怕身子虚,挺过来的几率也是比较大的,可现在……”
黄昏袭来。
窗外投进几抹弥留的霞光。
段冽一动未动,他静静伫立着,似乎听见了大夫的话,又仿佛什么都没听清。
他目光落在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庞上。
比起在京城,他瘦了很多。
原本略有些婴儿肥的下巴尖尖的,身形也清减轻盈许多。
可此前,段冽竟从未留意过。
死亡这个词,对段冽而言,并不陌生。
他短暂的近二十年光阴里,已历经无数生离死别,就连他自己,亦是踩在阴阳两界边际线的人。
指不定什么时候,他便要奔赴地狱。
但面前的这个人。
似乎不该那么早就停止呼吸。
段冽睫毛又颤了颤,有种从未体验过的情绪,在他心脏处蔓延开来。
有点酸酸的,也有点胀胀的。
“他不会死。”
大夫闻言愣住,他抬起头,同情地望着段冽。
不知为何,他突然不再害怕这个威势逼人的公子。
再凶残厉害又如何?在生命面前,人人都是无可奈何的蜉蝣。
“唉!老夫会开最适合小公子的药方,公子若条件允许,可用上好的人参鹿茸等药材,这样胜算或许大些。”
段冽的目光自始至终,竟都未离开丹卿身上,他迟钝地颔首道:“嗯,他会醒的。”
大夫动了动唇,终是没再开口。
能不能醒,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大概还是得看老天爷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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