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笑,叶清心毫无提防,被晃得愣了一下。只一瞬间的松懈,手又一次落进了雁一倾的魔掌。
虽说理智上明白,雁一倾这么做仅仅为了交流方便,但明白不代表习惯,更无法控制生理上的反应。作为一个资深搞自闭的修士,叶清心结丹之后还从来没和任何人如此亲近过。些微的肌肤触碰,足以对他造成超过惊涛骇浪的感受,更何况相接触的还是手掌这样触觉灵敏的位置。
当然,不管他内心怎么翻腾,却不愿意被雁一倾发现自己的不自然。但往往越想掩饰,结果却不能尽意。尤其在两人单独相处、相距不足一臂的状况之下,其中一个人眼神乱飘,既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也压不下微乱的呼吸,兼之双眼湿濡,两颊泛红而不自知。这副模样,就算的的确确是强压怒火造成的,可被另一人看到,怎么可能不多想,又怎么能不误解?
雁一倾这个人,虽说才刚成年,比叶清心少吃了不少年的饭,可单论“被示爱”的阅历,却算得上相当丰富。虽然达不到阅尽千帆的程度,也足够见多识广了。
想他少年成才,又英俊早熟,自八年前拜入于清桓门下开始,被踏破的门槛数也数不清,只曳阳峰一座山头上,明示暗示过他的师兄、师姐,就能排出一条长龙阵,更别提掌门亲传剑法之后,慕名而来的其他同门了。
见得太多,又年轻气盛,也就忽略那些不太容易察觉的小细节。而往往正是这样的“见多识广”,“一眼看穿”,才最最容易翻船。总之,一念之差,阴差阳错,把雁一倾这个后起之秀坑进了沟里,并且,在同一条沟里连翻了两次。
不过,这个时候,雁一倾对真相还一无所知,发现了叶清心的反应时,他并没有觉得意外,而是想着:
果然来了,原来如此。
比起他遇见过那些五花八门、精彩绝伦的花招,叶清心的套路完全算得上直白:先表现出厌恶,再适当羞涩。
外傲内娇,可咸可甜,算是一种进可攻、退可守的老套路。
但平心而论,无论演技或心机,叶清心都远远达不到及格线。
坏就坏在,两仪山把叶清心高高捧起来太久了,他高冷不可亵渎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根深蒂固,并且,还有数不尽的赞誉和光环加成。
如此孤高冷绝的形象,不惜拉下身份,向一名晚辈弟子隐晦示好,光满足感这一项就足够爆灯了,更何况,他还有一张过于清纯的外表。明明年上高冷,却稚嫩感十足;明明手段单纯简朴,偏偏却是不沾染尘寰的长辈。
禁忌而诱人,清纯而罪孽。
重重先决条件,让这个最没有悬念的“示好”的效果无穷放大,何止事半功倍,而是百倍、千倍,无数倍。
值得吗?
即便这副皮相好看,这么做,值得吗?
雁一倾有了那么一丝的好奇。
尽管是非常非常微末的一丝。
却是在从容应对过那么多人之后,生平头一次,泛起来的波澜。
言归正传,且心乱如麻的叶清心。
他眼神到处乱飘,飘来飘去,飘着飘着,竟被他看出来了一些端倪。
萦绕在四周的浓稠雾气,不知何时起,缓慢地运动起来,一团团旋转着,翻滚着,逐渐分化出一朵朵的小雾团。随着雾团的成型,自两人脚下,若隐似现地冒出来了一条小路。
凝神细思,应是在两人牵手之时,雾气开始活动的。
叶清心精神一振,当即甩开了雁一倾。果然,不出所料,小路消失了,迷雾也恢复成原本的静谧。
原来规律藏在这里。
心里把秘境再次骂到狗血喷头,叶清心表面还得继续装作若无其事。
甩都甩开了,他当然不想牵着手,可为了那条或许是生门的小路,又只能别别扭扭地主动去牵雁一倾,一抬头,不期然,对上一双满含委屈的眼睛。
……这是在干什么?!甩个手就受到打击,不至于吧???
叶清心吓了一跳,张目结舌,直接忘了要说什么。
四目相视,一时无语。
好一会,直到雁一倾的眼神变正常了些——也或者从打击中恢复了起来,总之,叶清心总算找回了声音,道:“我已知此雾如何破解。”
为防雾气里有旁观者偷窥,他刻意压低了音量,可雁一倾既没体谅他的深意,也没能听清他的内容,只微微蹙起眉表示疑问。
不仅说不成话,耳朵还不灵,真是……麻烦!
叶清心唾弃不已,只好勉为其难主动靠过去,再耐着性子复述了一遍。
两人已近到几乎贴在了一起,近到叶清心的发冠有一瞬擦过雁一倾的鼻尖,近到甚至能嗅到对方衣袍上的熏染香。同为真传弟子配用的紫油伽喃,同样用料,却染出了不一样的气息,在两人之间翩跹逶迤,暗暗勾起不知几何隐晦的旖旎。
而随着两人距离拉近,小路竟也更清楚了一些。
指尖在手心轻划,叶清心忽略心头异样的情绪,仔细辨认,雁一倾写的是:“如何解?”
叶清心一指地上的小路,道:“试走此路。”
雁一倾又写:“在何处?”
“不就在这里吗,你难道看不见……嗯?”
难不成,只有一个人能看到出路?
于是,叶清心在前,雁一倾随后,两人手牵着手,沿路一共走出了七步,到达了小路的尽头。
白茫茫的雾气里待久了,叶清心的眼睛有些疲劳,但他运作灵力于双眼,试图再找到另一条出路。
这时,他身后的雁一倾再次写起字来,说道:
“这次换我带路。”
“嗯?为什么?”
叶清心一回头,被雁一倾点了一下手心,再指向雾气里的一处方位。可这次换叶清心茫然了,因为他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雁一倾所指方向与其他地方又什么不同。
这下子,就算不解释,两人都明白迷雾的规律了。
白雾是障碍,两人必须相互配合,才能拼出完整的生路。
雁一倾领着继续行进七步后,再换回叶清心引领。在交换引路的过程中,路所延伸出的方向非常放飞,甚至与前一个方向相反。叶清心虽然非常讨厌雁一倾,但他并没有猜忌或者怀疑对方——因为双方谁都没有这么做的必要。而且,为了尽快走出去,他不作犹豫,立刻将境况与对方共享。
雁一倾写字回答:“发现了。我无妨,听小师叔的吩咐。”
叶清心:“好。谁引路,听谁的,无论去向哪一方都不要犹豫。”
雁一倾微一点头,两人便不再多角落,一路交换指引,一共换过七轮,共计七七四十九步后,叶清心迈出最后一步,随即,眼前一片柳暗花明。身后,仍旧是浓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雾,面前则现出一片繁花似锦的花园。身处花园入口,阳光明媚,云淡风轻,他便稍微用力,把雁一倾从迷雾里带了出来。
接着,他便立刻松开了交握着的手。
手心似乎仍然残余着体温和触感,叶清心别过视线,不太自在地把手藏进宽阔的袖笼里,道:
“看来我们已通过了第一道关卡。”
雁一倾点了点头。
叶清心:“既然如此,我们就此分开,各走各的。”
来了,那副毛骨悚然的表情又来了!
这个雁一倾是怎么回事?这么大人了还没断奶吗?委屈个什么劲儿啊?!
好在叶清心踩过一次坑,稍微获得了一点点的免疫力,强作镇定道:“你自己当心,告辞。”
他一边暗自腹诽一边随意选了个方向离开,然而这一次,更加离谱,两步都没走完,迎面而来三道无比凌厉的破空声,堵死了所有能闪避的方向,强迫他不得不退回到雁一倾的旁边。
什么东西?!
叶清心大惊,定睛一看,并不是出发了什么机关,而是凭空掉下来三个大活人。这三人身着华丽的衣衫,两两之间,用一条长长的带子相连,并列起来就像一根串起来的丸子。
按理说,若是因为不小心从什么地方掉下来,又有带子相连,这三人应该向同一方向掉落。可四周既没有悬崖,也没有高大的建筑,并且他们的坠落速度不算快,却恰巧挡在叶清心可以选择离开的每一个方向,这就……有些微妙了。
叶清心如临大敌,将桃木剑铮然出鞘,随时防备不知何处可能出现的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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