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女子的瞬间,院中穿行的风恰好在头顶打了个回旋,又迎面扑过来。
姜漓的鼻息仿佛一下子凝滞了,吸不进也呼不出。
张怀更是措手不及:“大嫂听我说,这,这是在京里时,羽林卫将军转送的新罗婢,伺候些日常起居什么的……嗨,官场上笼络人心,兄长又受其管辖,没法推辞,大嫂可千万莫要误会!”
姜漓默然无语,目光却不受控地定那女子身上。
新罗婢她晓得,从小到大在京城也见过不少,这女子柳眉细眼,稍显圆润的脸盘,神情样貌的确有那股番邦异域的韵味。
可那身轻纱薄裙,胸襟半掩半敞,还赤着双足的打扮,却怎么也不像只伺候日常起居的样儿。
至少她所知的裴玄思,不该容许身边人这般随意穿着。
“愣着做什么?这位便是都尉夫人,还不快拜见?”张怀侧身让到一边,打着手势催促。
站在门里同样发懵的女子回过神,赶忙敛衽跪伏在地上,用口齿略带生涩的中原话拜见。
姜漓被风吹得眼前迷离,脑袋里也乱哄哄的,说不出什么滋味。
兴许是自己心思太多,这真的只是个误会而已,本就不必瞎猜疑。
她顺下那口气,正想叫人起来,眼角余光有意无意掠进厅门。
几乎同时,中堂深处绘着虎啸山岗的屏风后,猝然闪出一片烟青带灰的袍角。
熟悉的服色让她心头怦动,暖意又涌了上来,连抱着漆盒的手臂也不自禁地发紧。
屏风后的人迤迤转出来,宽袍长襟的深衣散系着,被灌进厅堂的风吹得鼓荡飞扬,胸腹间精工雕琢般的肌理线条袒露无余,虽然没有舞刀提剑,浑身上下却凭空充盈着一股凌厉十足的气势。
许是真的刚醒来,他剑锋似的眉轻蹙着,随着一步步走近,天光映亮了棱角分明的脸,那双眸也狭起微带慵懒的深邃。
大半年没见,他似乎瘦了点,但还是像原来那样过目难忘的好看,哪怕只是匆匆一瞥,也能叫人由衷的心生赞叹。
张怀终于不用再尴尬的杵在中间,赶紧搁下食屉,借故脱身去了。
姜漓清亮的叫了声“郎君”,快步走上石阶,之前的猜疑霎时间烟消云散。
然而,她很快发现,裴玄思谁也没有理会,尽管迎着自己的目光,却步子悠缓,甚至连一眼也没看向她,就这么不见丝毫情绪的走到门口。
“起来。”
他薄淡的唇间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却如狂风一样扑面顶过来。
姜漓立时顿住了脚步,停在最后一级台阶上。
她听得出,他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很快,她就看到跪在面前的新罗婢起了身,而且站在离他更近的地方。
裴玄思负着手,眼角斜垂过去:“让你煮得黍米羹呢?”
“可是,夫人,送来东西,给公子……”那新罗婢望着这两个人有点不知所措,怯生生地回话。
“我问的是黍米羹,好了没有?”
裴玄思脸上波澜不惊,声气也没格外加重,只是把最后几个字咬得顿挫了些,就无形间带着说不出力道,沉沉压在了听的人心头。
“啊,是,奴婢去端,去端。”那新罗婢吓得身子一颤,唯唯诺诺地奔进厅里去了。
半晌,姜漓才把视线从旁边的食屉上挪开,里面精心准备的酒菜、汤品、糕点,现在看来全然就是个笑话。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甚至都不知道这时候该看哪里。
眸光漫无目的地游移,冷不防对上裴玄思那双淡然审视的眼。
他终于看她了,但没有一丝温度,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但显然不是现在,而更像是从刚才那一刻,就把她脸上失落和委屈都看尽了,半点也没遗漏。
“还有事么?”
她的确有一肚子的话,可那些深藏的离愁别绪,缠绕在舌尖的相思情话,如今都噎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
姜漓木讷地抱着漆盒,竟然不自禁地向后撤。
裴玄思静静看她退到台阶下,唇角浅浅地挑起一抹她此刻已无法察觉的笑。
“既然没事,你回去吧。”
房门轰然闭上,将她关在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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