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的暑气如有实质,谢云书顶着能把人烤熟的日头出了门。

海滨市有两个车站,南站是短途车站,来往各个县镇,北站是长途站,跨市跨省,裔玲玲从申城过来,落脚的地方在北站。

谢云书站在公交站台上,手掌撑在额前,热|辣|辣的阳光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司机探出头问他:“去哪啊?”

谢云书说惯了普通话,问:“汽车北站去吗?”

司机也用蹩脚的普通话说:“不打表,二十块!”

谢云书乐了,用方言笑骂了一句。

北站离这里并不远,打表也就十块钱。

司机“日”了一声:“你特么本地人啊,本地人讲什么普通话,十三点!”悻悻地踩油门走了。

出租车前脚刚走,又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缓缓靠了过来。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挺和气地问:“小兄弟,要用车吗?”

谢云书瞥了一眼方向盘上四个圆圈的车标,问道:“汽车北站,什么价儿?”

男人剃着平头,眉眼周正,白色的短袖衬衫下肌肉紧绷,一双精锐的眼睛好像豹子一般闪闪发光,浑身充满了悍厉之气,他笑了笑:“你看着给就行。”

谢云书挑了下眉,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这种领导专用车的司机接私活一般都比较良心,反正他们油钱保养费都不是自己的,跑到的就是赚到的。

开车的人都比较爱搭话,这位司机大哥也有点自来熟:“小兄弟去北站赶车,还是接人啊?”

“接人。”

“看你的样子,还是学生吧?”

“嗯,开学高二。”

“你看上去像大学生,”司机笑说,“不是说你长得成熟啊,就是你身上的气质,有点稳,忒稳,不太像这个年岁。”

谢云书也笑道:“大哥你看上去,像是当过兵?”

“哟,眼神儿真好!”司机转着方向盘拐了个弯,“我当过八年兵。”

谢云书仔细看了他一眼:“听大哥的口音,像是北方过来的?”

“我之前在燕京当兵,”司机大方承认,又问谢云书,“我发现你好像也有点口音,你去过燕京?”

谢云书的笑容略微淡去,他把脸转向窗外:“……没去过。”

司机不知道这面善的小青年为什么忽然就有了距离感,但是乘客摆出不想再交谈的样子,他只好也不说话了。

道路两旁的广玉兰飞快地倒退着,浓烈的暑气仿佛洇透车窗弥漫进了车厢里,沉默的氛围更加重了那种窒闷感。

“听音乐吗?”司机问。

谢云书点了下头:“可以。”

司机打开车载播放器,沙哑的女声浅浅地流泻出来:“我飘啊飘你摇啊摇,无根的野草,当梦醒了天晴了,如何再飘渺……”①

谢云书像是被什么东西蛰到般微微一震,脑海里有一根神经被牵拉着丝丝跳动。

直到下了车,女歌手那慵懒倦怠的歌声还在谢云书耳边徘徊。

沙哑的音色倾轧过时光,年轮辘辘,将所有的暧昧与叹息再次尘封在遥远的前世。

————

“少爷,我把他送到北站了。”

陈传隔着车窗看到谢云书正等在斑马线上,少年双手插兜,微低着头像在思考什么,即使以一个军人苛刻的眼光看过去,他的脊背也挺得足够笔直,修长的身影被阳光镀上一层热烈的光边,就像新生的白杨一样俊秀挺拔。

有汽车从他身边驶过时突然鸣了声喇叭,他受了惊,猛一抬头,愠怒地比了个中指,这个动作如果出现在别人身上,一定会显得粗鲁而痞气,但由他做来,却别有一种落拓洒脱。

人行道上的绿灯亮起,他快步过了马路,很快就在陈传的视野里消失了踪影。

陈传被老首长从燕京调到千里之外的海滨来保护小少爷,谁知自家少爷又把他派出来跟着一个和少爷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

这个指令虽然很奇怪,但他只管完成任务。

陈传把谢云书上车后说过的话和下车后所有的举动都一五一十复述了遍,不过他虽然擅于察言观色,但是一些主观的东西,比如谢云书的表情和情绪变化,他是不可能融进汇报里的。

电话的另一端,江行止身在装修豪华,设备齐全的私人医院病房里,他穿着蓝白格子的病号服站在窗边,听完陈传的汇报后淡淡“嗯”了声,叮嘱道:“不要一直跟着他,有需要的时候搭把手就行,让他……方便就好。”

陈传:“我明白了,少爷。”

“那就这样吧,有事及时告诉我。”

“是。”

挂断电话,江行止坐到床上,他戴上耳机,微微闭上眼睛。

阳光从窗外穿进来,落在江行止紧闭时更显细密丰长的睫毛上,乌黑的发梢和深邃的眉宇越发衬得他的面庞冷白而沉静。

Ipod里唯一的歌曲《飘摇》缓缓地响起前奏,旋律勾起记忆,记忆搭载旋律,飘飘摇摇,扑面而来。

那也是一个夏日炎炎的午后,燕京宽广的道路一马平川,汽车飞驰,年轻人清俊惬意的面庞倒映在后座车窗上。

谢云书戴着耳机,脑袋小幅晃动,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地弹动,一副浑然忘我的样子。

“你在听什么?”江行止伸手拿下谢云书的一只耳机,他的手指很凉,谢云书的耳廓有热意,碰触到的时候他感到谢云书微微一惊。

“这么入神,”江行止把耳机塞入自己耳里,“这是什么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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