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

鹿伏兎砂糖长条条地挂在屋檐上,顶着黑眼圈无声地看着院子里的禅院甚尔,散发出阵阵被打扰了睡眠的怨气。

她后悔了...

原本以为终于有人能陪她解闷了,结果闷还没解呢,这小鬼就从凌晨开始在下面翻来覆去,一直翻到了现在这个点,还丝毫没有要睡觉的迹象,她是真的很想揍人。

难道他不知道,小朋友晚上不睡觉是会长不高的吗?最重要的是,缺少睡眠的她会变得更辣眼睛。

想到这里,她干脆顺着檐柱爬了下去,准备去看看他大晚上不睡觉,到底在搞什么。

穿过中庭矮小的松落,鹿伏兎砂糖面无表情地顺势将掉在脚边的松毛虫毫不客气地隔着草叶一脚归西。自从她变成虫态后,她就对各种长条状的虫子都极其讨厌,堪称杀虫大师。

对虫子,她是没有怜惜的。

慢吞吞地来到小孩儿床前,她正准备伸手将拢住他的薄纱被子拉下,忽然边缘处一抹细长蠕动的暗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是什么?

鹿伏兎砂糖愣了下,随即仿佛想到了什么似得,飞快伸出圆润的爪子将边上的白纱被掀开。

只见,一条肥硕的松毛虫正张牙舞爪地贴在纳凉床沿上,黑黝黝的毒毛在暗夜里泛着让人不适的幽光。

鹿伏兎砂糖倒吸一口气。

她突然想起来了,白沙青松庭是不适合人类长期居住的。

这里是禅院最大的观景庭,种植了大大小小、种类繁多的松树品种。为了方便观景饮茶,所有的屋室都采用了全景窗,没有丝毫遮蔽。白日黄昏,星月当空的时候,景色的确会非常漂亮,但仅限于短时间内。

如今时值六月,伴随逐渐炎热气温而来的,是各种驱之不尽的蚊虫。况且松树这类植物,本身就极易生长虫害,不然她刚才也不会动作这么熟练。

她在这里踩死的松毛虫,不说一千,也有好几百了。

鹿伏兎砂糖盯着纳凉床上的鼓包,沉沉地吐了一口气,动作极快地拉住边上的纱被一角用力一拉———

蜷缩在冰凉宽大床中心,双眼紧闭的禅院甚尔出现在她眼前。

大大小小的松毛虫密密麻麻地散落在床角各处,针尖般的毒毛在小孩儿外露的皮肤上刺激出一片片暗红红肿凸起,场面格外惊悚。

鹿伏兎砂糖被眼前的状况震惊地失去了言语,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地伸出手,拉上他的衣襟,准备先将人带离这个虫窝。

只不过还没动作,一阵灼烫的温度就贴上了她柔软的爪子。

“你要做什么...?”

小孩儿哑着嗓子问,本应该是清脆的童音,现在听着就像是划过耳膜的砂纸一样粗粝。

鹿伏兎砂糖见状,瞬间被他气到了,反手圈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拉下床。随即,咒灵灵活的尾尖伸长,圈在他的腰部,急匆匆地护着朝中间的白沙池而去,边走还边恶狠狠地说道:“亏你还长了那么漂亮一张脸,结果连池庭旁边的那只傻呱还不如!”

“床上那么多虫子你感觉不到吗?难道你没有痛觉吗?”

“你们禅院都是群法盲吧,未成年人保护法是被他们吃了吗?!”

她越说越气,不光是气禅院的垃圾大人们,还气她自己。

明明很早就听到动静了,却偏偏懒得起来查看原因,以至于等到大半夜实在被吵得睡不着才起来。

如果再迟一点,严重的过敏对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来说,简直是致命的。

一阵后怕,鹿伏兎砂糖忍不住在心底愧疚起来。

她身后,禅院甚尔感受到腰后温柔的推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被看不见柔软圈住的手腕,眼底隐隐有碎光浮现。

他没有想到“它”还留在白沙青松庭里。

就居住来说,这里的环境并不舒适,是禅院最偏远的庭院之一,所以在长美说那番话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除了他,不会再有人来这里,所谓的会有其他人来照顾他,也是在说谎而已。

她说谎的技巧烂透了,禅院甚尔恶劣地想,是因为觉得他还小,所以可以任意欺骗丢弃吗?

真是可惜,他虽然没有咒力,但是他的身体很好,至少比那些被看重的“天才”好很多,所以很轻松地就看到她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厌恶。

晚上看到满床的黑色毛虫的时候,他也并不害怕或者惊讶。

反正,他也死不掉。

不过,听说被这种虫子扎到,身上会长起大片大片的红斑。那他这具被诅咒的身体,也会像普通人一样,长满可怕的红斑吗?

刹那间,雪白单薄的纱被被拉起,将尚且稚嫩的身型整个拢住。

寂静的黑夜里,禅院甚尔感受到皮肤上渐起的灼烧刺痛,一双绿眸越发幽暗,宛如撷住猎物的幼狼,凶戾的气势,已然初露锋芒。

...

鹿伏兎砂糖拉着禅院甚尔来到了中庭里的白砂池旁。

莹白的白沙在月色下像是一池清冷白雪,驱散了仲夏夜的燥热。

“你还好吗?是不是很痛?”

咒灵乌黑的眼瞳有些心痛地盯着小孩儿脸上的红斑。

被毒毛刺激出的红疹似乎并没有她想的那么严重,除了露出的四肢和脖颈,脸颊,被衣服遮住的地方逃过了一劫。而且红肿的地方,也没有刚才那么吓人了。

还好甚尔小朋友的体质不错,她庆幸地想,但是瞄到他脸上的红疹,她还是忍不住想,要是这么漂亮的脸以后留下疤痕,那这整个白沙青松庭里的毛虫就别想活了!!

禅院甚尔自然听不见她的话,反而问道:“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鹿伏兎砂糖点了点头,但想到他看不见自己,也听不见自己说话,干脆将起一小块石子,在白砂池边歪七扭八地写起字来。

“我……一直……住在这里……”

禅院甚尔有些艰难地辨别着地上的字,因为这字实在丑。

好不容易读出了意思,男孩儿眼前一亮,继续问道:“没有其他人见过你,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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