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像没有尽头。

天边湿漉漉的,泡着一轮昏黄的太阳。顾碎碎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下着雨却有太阳能挂在天上,睁着双大眼睛看了很久。

正是梅雨季,可往年也只是象征性下两场而已。不像今年,已经淅淅沥沥了整三天,雨仍是下个没完。

把一所小小的孤儿院冲洗得像面一尘不染的镜子。

“碎碎。”

一直负责照顾碎碎的陈榕阿姨拎着个纸袋走过来,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热腾腾的包子,交到顾碎碎手里。

“刚才我去食堂,刘阿姨说你没好好吃饭,”陈榕心疼地把碎碎往走廊下拉了拉,让她离外面的雨远了点儿:“快把包子吃了,吃完去做作业。再过几天可就开学了。”

顾碎碎之所以没有好好吃饭,是因为孤儿院里以周盼为首的那几个孩子都不喜欢她,把她餐盘里的汤打翻了,泼湿了她的裙子。她回屋去换,等再去吃饭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她的餐盘了。

她没有告诉陈榕这些事,因为说了也无济于事。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看在大人眼里只会觉得是小打小闹。

更何况是一群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

顾碎碎把一个包子吃完,陈榕又拿出一杯豆浆,把吸管扎进去,交给她喝。

“最近有户人家有意愿领养你,”陈榕脸上带了点儿笑容:“是户很好的人,家里条件也很不错。等时机合适,阿姨带你去见见他们。”

顾碎碎乖巧地点头。

她并不是乖巧的人,自来了孤儿院后性格也越来越木讷,不太讨人喜欢。可是陈榕阿姨对她很好,是孤儿院里最照顾她的人,她若是不乖巧些,就总觉得对不起陈榕阿姨。

“好了,阿姨还有事,”陈榕直起身:“你去写作业吧,要是写完了就去找朋友玩,别总是一个人待着。”

顾碎碎仍是点头。

等陈榕走了,她叼着吸管去看外面的雨。

她在心里算了算,她是半年前到这里来的,在这里待了一百七十八天,四千二百七十二个小时。

也没有多长时间,却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让她从八岁,长到了九岁。

生日是在上周过的,孤儿院里经费紧张,并没有什么好东西能给她。陈榕阿姨平日里事情又太多,一忙起来就不小心把她生日忘了,是在第二天才帮她买了一个小蛋糕。

蛋糕上插着九支蜡烛,拿打火机一一点亮了。陈榕阿姨说,闭上眼睛许个愿,愿望就一定会实现的。

顾碎碎没有许愿,因为她知道,心想事成这种事,都是大人们骗小孩的。

她正想着,一个灰色的足球突然擦着她衣角飞了出去,掉在屋檐外的雨幕里。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停在一个地方不动了。

顾碎碎看着那颗球。

“哎,”周盼带着几个同龄的小孩朝她这里走过来,皱着眉说:“你怎么不接着?”

顾碎碎把嘴里的豆浆咽下去,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可试了试,发现两条腿有些沉,动不了。

周盼不屑地嘲笑一声:“还真是个哑巴。”

她朝顾碎碎走了走,眼疾手快地把她手里的豆浆抢了过来,好玩一样用吸管把盒口戳开个大洞,把剩下的大半杯豆浆全都倒进了雨里。

乳白色的豆浆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

“你把我的球弄脏了,”周盼说:“快去给我捡过来,把球擦干净给我。”

顾碎碎扭头看了看下得细密的雨丝,一只手攥了攥衣角。脚下仍是没有动,总觉得要是就这么听话地过去捡了球,她仅存的一点儿自尊就没有了。

“小哑巴,你还聋了啊?”

周盼开始不耐烦,走到顾碎碎身边。她比顾碎碎大了两岁,个子高出许多,微微有些胖,显得人十分壮实。一张脸却长得甜美,下巴尖尖的,就连不笑的时候都透着甜。穿的衣裳也很甜美,上半身是一件白色雪纺短袖,下半身穿着及膝的小裙子,裙子下的两条腿又长又直。

这样漂亮的一个女孩,站在顾碎碎面前时却让人感觉害怕。顾碎碎生得瘦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能被风吹走的叶子。

她知道她根本不是周盼的对手。

周盼跟她差不多同一时间进的孤儿院,却比她更快适应这里的生活,跟她们差不多年纪的那些孩子都很听周盼的话。

所以周盼打翻她的汤,扔掉她的餐盘,现在又让她去雨里捡球,她连半分情绪都没办法表露出来。

只是不想就这么唯唯诺诺地服软,所以只能站在原地,挨一秒是一秒地维持着可怜的倔强。

“我让你去捡球!”

周盼明显没有了耐心,脸上挂着的笑陡然间被阴狠取代,伸手猛地推了她一把。

只有十一二岁的女孩,力气却很大,把顾碎碎径直往外推出了很远。

顾碎碎摔跌在雨里,脖子上挂着的一块圆形蓝田玉从衣领里跳出来,晃过来荡过去。身下是一片坚硬的水泥板路,路面打扫得很干净,几乎不见一点儿灰尘,只有几片青葱的叶子被雨打得狼狈。

顾碎碎从地上略略起身,听到身后屋檐下传来一阵清脆的嘲笑声。那些孩子全都指着她大笑个不停,一边笑一边讨好似的对周盼说:“你看她,摔得跟狗一样。”

周盼冷笑着。这样半大点儿的孩子,冷笑起来是很可怕的。

“一个内鬼的孩子,说她跟狗一样都侮辱了狗。”周盼高扬着下巴,看着倒在雨里的人:“把球给我捡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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