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云洲,一块苍莽无垠的大陆。

河湖大川星罗棋布间,叶琅生活的这点地盘只占一粟。

经书上的各大地标,传奇里的各大仙境,她都想亲自去打个卡。

她是植物,天性平和中庸,本该酣眠于一方天地,却偏偏生出了一双腿。既然有了绝大多数植物都不具备的条件,她将来肯定是要多走一走,多看一看的。

实现憧憬的前提条件是自保能力。

意识到冷酷的现实,叶琅的心情忽然又失落起来。

她收好紫甘草,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落叶,朝不远处的婆娑树走。

乔从南颇有眼色,他不再撩拨叶琅,而是一言不发地跟上去,默默偷吃筐里的果子。

刚才那株仙草出现得太过离奇,仿佛老天爷不小心从手缝里漏下来的恩赐。

在此之后,一直走到这片野果森林的尽头,两人再没发现什么好东西。

太阳还没下山,此时回去也太过可惜。

身后的竹筐沉甸甸的,叶琅停下脚步,前方就是岔路口。

若要离开秘境,只需再往北走一段路。

若想继续淘金,就得往东部挪动——那里的灵气相对旺盛一些,也有一处活跃的小型矿,常常有小晶石迸溅在地面,因此会吸引一些低阶修士。

放到往日,叶琅从来都是直直往北走。

野果可以自己吃,也可以拿出去卖。去附近的县城卖掉紫甘草,未来几年都不缺钱。

上述安排最为稳妥,但不知为何,她的胸腔却燃起一股火焰。

这簇火焰违背了草本植物追求安逸的本性,却愈燃愈旺。

在斗志的驱使下,叶琅摸摸腰间的保命符咒,义无反顾地转向东面:大山她出不去,难道连几颗小石头也捡不得?

*

然而,叶琅的胆量根本不能支撑她多走几步。

在昏暗幽深的密林中,耳边每响起一声鬼哭狼嚎的兽鸣,叶琅的火焰就要小上一大圈。

当灵蛇的腥臭唾液滴落在手背的那一刻,她心中的火苗瞬间熄灭。

斑斓的蛇身从树上滑落,将身下的落叶碾碎,仪态优雅地游走到叶琅对面。

灵蛇扬起三角脑袋,昏黄的眼珠轻蔑地打量着猎物。

望着身边面色发白、冷汗涔涔的小妖怪,乔从南暗暗叹了一口气,准备出手。

长袖之下,他的指尖亮起幽蓝的鬼火。

灵蛇张开巨口的那一刻,他把鬼火扔到地面,却见一柄冒着金光的巨剑从身旁疾速飞出,将巨蛇从头到尾剖成两片。

巨剑消散在蛇尸五丈开外,显然是一次性的符箓。

血雾缓缓落地,突然炸开的腥味引得四周的丛林一阵骚动,却无一敢上前。

小妖怪并没有骄傲自得,而是一边抖掉手心的残灰,一边心有余悸地自言自语:“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她绕开那摊血肉,蹲坐在树下,掏出纸笔,开始疯狂默写起刚才的巨剑符。

望着那些笔势顺畅的符箓,乔从南踩灭脚下的幽火,陷入沉默。

法术与符咒的形成机制不同,前者需要消耗体内运转的灵力,后者则需要向天地借力——两厢对比,似乎后者要更简单,也更划算一些。

现实也确实如此,即使是炼气初阶的菜鸟,只要肯勤奋专注,也能描画出几张赶路、照明用的低级符咒。

符咒一旦高级起来,具有一定攻击性的时候,状况便迥然不同。

高级符箓师不仅要勤学苦练,还要看福缘与气运。

不同于体内灵气的乖顺,闲散灵气往往捉摸不定。此刻还愿意眷顾某人,下次便有可能翻脸,不愿为此人所驱使。

翻脸一次,顶多是隔三差五有几张符咒作不出来。但倘若天道彻底腻味,这位倒霉符箓师的修行就走上了绝路。

因此,符修不仅上限极低,是比鬼修还“短命”的修炼之道。

上述都是阑云洲的常识,也是乔从南固有的思想。直到今天,叶琅算是让他开了眼。

她连修士都算不上,却能无比顺畅地描绘出中级巨剑符,一张接一张,还毫不在意地散落在腿边。

那些高傲的灵气好似排队上门的旺财,乖顺无比地被她那支便宜毛笔摘取,再落于粗黄的纸面。

看着看着,乔从南竟然悲愤起来。

乔以南的胡思乱想,叶琅一概不知。

她将新画好的五张巨剑符揣在腰间,这才慢慢挪到蛇尸面前。

那颗浑浊的黄眼睛死死盯着天空,吓得她不敢再多走一步。

而书生早就挽起袖子,徒手在那堆腥臭的肉块里掏来掏去。搅拌之间,血腥味争先恐后地往人鼻腔里钻,极少见识这种场面的叶琅差点呕出来。

看见叶琅走近,书生还热情地举起一颗紫黑色的蛇心:“还挺补的,你现在要不要吃?”

叶琅抚着喉咙:“……不必了。”

炼气期的灵蛇尚未长出妖丹,只有一身骨肉皮可炼器卖钱。

她没有储物袋,不可能把这堆烂肉扛回去,于是十分慷慨地将蛇尸让给了书生。

书生痛快收下,却执意要将蛇心放进叶琅的行囊。

看到那几颗紧挨着脏器、染上血迹的果子,叶琅面无表情地转身背上竹筐。

天已黑透,两人继续赶路。

也许是先前的剑符起到了威慑作用,森林越来越暗,却再没响起过怪声,草丛中却多了无数双荧绿的、警惕的眼睛。

这些眼睛仿佛竹缝里渗出的蛇血,又冰冷又黏腻。

叶琅的脸颊褪去红色,呼吸也逐渐变得断续而微弱——若干年过去了,她还是会畏惧山林里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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