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荡幽幽地前行,在夜色中时隐时现。

裴恭带着锦衣卫的旗官和方岑熙,不动神色地跟在他们后头。

众人尾随一路,竟也丝毫未被前头的几个“无常”和小鬼察觉。

直到约摸走了两里地后,前头的鬼差终于进入一间祠堂似的屋子,传出一声闷沉沉的棺材落地声。

裴恭有等了小半个时辰,算着里头那些装神弄鬼的该已经走远,这才点起火折子,引着人走进前头的祠堂。

夜色静谧,寒风凛冽。

眼前的祠堂不大,有两进院子,此时已然空无一人。

裴恭领人在前,第一个进了庙宇正殿。

棺材就停放在殿内供奉神像的基台之后,外廓还沾着土,显然就是方才被那伙“鬼差”从坟冢里起出来的。

裴恭的眉头拧了拧,回头扬起火光——

他实在想看看,那伙装神弄鬼的人,敢在什么神仙大德的眼皮子底下,干这种背德的事。

可是火光映亮神像的那一刻,裴恭还是不由得下意识吸下一口凉气。

这地方既不供高僧大德,也不供神仙圣人,反倒是供奉着无常二鬼的塑像。

白无常舌长三寸,带着一见生财的高帽,黑无常面目狰狞,带着天下太平的高帽。

两尊塑像皆是等人的高度,和方才在坟头间见到的两个无常甚是相似。

于此同时,一只手幽幽搭上裴恭肩头。

裴恭眼角一跳,下意识迅速扣住自己肩头的手,几乎不消反应便打算将人翻摔在地。

“三爷,是我。”方岑熙似乎也察觉到了裴恭的举措,便忙不迭解释一句。

裴恭轻怔,动作便僵在原地没了后续。

他颔首盯住自己扣紧的手,这才后知后觉,搭住自己这手的主人好似的确是没有什么恶意。

那只手和裴家那种握刀的手,便更是格外不同。这手白皙修长,指节分明,一看便是常提笔的手,好看的紧。

此刻这只手仅是轻轻地垂在裴恭肩上,亲友且温和,显然并没有什么暗算或者袭击的意图。

裴恭侧眸,随即便又看到方岑熙在他身后似笑非笑的眼,只觉得那双凤眸里都好似满是调侃,仿佛在嘲笑他一惊一乍。

他倒也不是怕,可是如今也不知怎么的,在方岑熙面前哪怕有一丁点莽撞,都能让他感到无比窘迫。

裴恭只觉得脑壳有点疼。

他立即松开手,由着方岑熙的手慢慢从自己肩头滑落下去。

方才跟着那群“鬼差”到这祠堂来,他还以为方岑熙一个文绉绉的读书郎君,不似练家子手脚利落,会跟得十足吃力。

不成想方岑熙一路都游刃有余,丝毫动静都未曾发出,倒像是对这种事情炉火纯青。

裴恭嘴角挂上几分自嘲似的笑:“小方大人走路是跟白浪花学的么?总是这么轻无声息。”

“谁都发现不了,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又不是鬼差,怎么会没有动静?想来是三爷方才看得入神,这才没有注意到罢了。”方岑熙随口解释,紧接着便迎着裴恭举起的火光,打量起祠堂来,“这祠堂里供奉的是黑白无常。”

“想来,这几个村落周围信奉无常鬼差的人并不在少数。”

“何以见得?”裴恭忍不住挑眉,“这祠堂为什么就不会先前建造?又怎么能看得出信奉的人不再少数?”

“你看供台上的水果。”方岑熙随手轻指,“瓜果都还算新鲜,点心和柑橘却已经干瘪,显然要比瓜果更早些放在供台上。”

眼下冬日渐寒,寻常村民家中顶多有白崧和萝卜土豆备用,但瓜果和柑橘却是稀罕东西,便是寻常人家为了供仙专程买点心,也不会一次买下各种各样,如此之多。

“这枣花酥是稻河村的,奶皮棒却是易立记所产,糕团是林花楼的。”

何况东西摆成一堆又一堆,显然应当是很多户人家的供奉。

更有甚者,这两尊无常像崭新,不沾丁点灰尘,供台也扑了青砖,定然是常常有人打理的缘故。

方岑熙笃定道:“可见这祠堂虽小,香火却极旺。”

裴恭皱眉。

“这可就怪了。”既信奉于黑白无常,供奉也在情理之中,可将那起坟的棺木落于这庙中又是个什么道理?这种供奉闻所未闻,“难道就不怕冲撞?”

方岑熙思索片刻,还是缓步行去棺前。

“这棺材也不过是这两日方才下葬,坟前的花圈都还是新的。”

自古也讲究个入土为安,将刚刚下葬的人起坟出土,怎么看也不符合常情。

他泠然问出声来:“这棺材里下葬的是什么人?”

裴恭手下的旗官便开了棺材,仔细打量一番。

“瞧着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这几日天冷,尸身和刚死了时没什么两样,面黄肌瘦的,看着应当是病故。”

方岑熙寥寥往棺材中瞥下两三眼去,又轻摩挲几下指尖,最后还是撩眸看向裴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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