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过的小螃蟹肉味道寡淡,一口就能吃个差不多,宋希庭慢慢咀嚼,嘴角的被树枝戳破的口子方才裂开了,疼意远比腹中饿感强。

未几,他想起了晕过去之前,月书的所作所为。

明明下手这般狠,此刻又作善意,宋希庭想笑,可下一秒见月书捧着溪水小心翼翼过来,他眼神冷淡了下去。

“喝几口水,还有一条小鱼我重新架在火上了,等会喂给你。”

月书蹲下身子,捧的水送到他嘴边,可话音未落,宋希庭却伸手抓住她的腕子,猛地将她推开。

原本孱弱的男子不知怎么攒了力气,将她推倒后身子重重压上月书,双手锁喉。

宋希庭对着她的眼,冷冷道:“收起你的假好心,我不用。”

月书万万没想到他这样狼心狗肺,脖子被掐的巨疼,话都说不出口,慌乱下伸手砍他肩头。

“贱婢!”

宋希庭吃疼,月书见机踹他腹.下,滚了一身沙子将人推开,转瞬想明白。

“贱男人!恩将仇报!”

月书喘了几口气,脖子都红了,她指着宋希庭骂道:“这么快变卦,怨我滚下去时戳了你几下?你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

甩掉手上的水,她抓一把沙就丢过去,怒气憋不住,又冲上去打了宋希庭几下。

“我早就觉得你一肚子坏水,去死!”

没了力气的男人竟不甘示弱,强忍着胸腹的疼,不再做温柔状,骂道:“表里不一的贱人,宋淑被人诱骗,定有你的一份。”

“狗男人,我表里不一?你是个好东西!”骑在他身上的少女左右开弓,又扇了他两下,喘.息.剧.烈,快气死了。

“你明明在桥上就可以放下我,却偏要夹着我跟你一道。当我是傻子么!那么多人的地方你不去逃,非要往山林深处钻,是怕他们宁可错杀一百,不放过你一个?”

明知逃不过,他就是想拉一个当垫背。

而宋希庭被人这样打,怒极反笑,歪着头与月书缓声道:“我不逃是死,逃也是死。去人前是死,去山野亦是死。我孤零零一个,只求一个心想事成。”

“爷想活,没有半点错。带着你死,亦是桥上所求。”

目光落在她充满生气的眉目上,宋希庭用力抓着袖子,笑道:“黄泉路上多一个人,解解闷不错。”

不说还好,说了月书肺都要炸了,这人果真把她当路边瞎耍的阿猫阿狗。

少女气的面皮涨红,手按在他手上的肩头,渐渐用力,看他惨白的面孔,嘲讽道:“真当你姑奶奶是好欺负的?还黄泉路上拿我解闷,小心姑奶奶卸了你的脑袋当足球踢。”

宋希庭疼的不肯吭声,咬着唇,最终眼前翻白一下晕了过去。

月书手臂酸痛,望着他朱红渗血的唇,眼前发黑,此番透支过多,下一秒竟也撑不住昏了过去,上半身重重压在他肩头。

不久,两人身旁那堆火被夜风堪堪吹灭,而不远处传来呼唤的人声。

一群人举着火把沿溪往上,砍倒拦路杂生的草木,远远瞥见一点光,大喊道:“宋相公!”

但等人到跟前,发现两人伤的不省人事,忙探鼻息,见还有口气,不敢耽搁,几个青壮汉子抬着人就往山脚下的寮房里去。

庙里会医术的僧人给宋希庭诊断,那些帮着找人的见事情差不多了,三三两两回家,独独春郎似热地上的蝼蚁,钻出钻入,迫切想知道大少爷如今状况。

“小兄弟,也来喝杯热茶,找了大半夜,别把自己累伤了,你家少爷吉人自有天相。”

院里桂树下,乔装打扮成香客的姜山向春郎招手。

春郎苦笑道:“不了不了,只是心慌,多谢好意。”

姜山见状果真不多劝,只是放下杯子,与他一道坐在厢房前的台阶上,闲聊起寺里今儿发生的事。

而春郎被这一场无妄之灾弄怕了,不敢透露太多,斜眼瞧身边这面方额阔有些大气概的男子,嘀咕道:“这七十二间寮房里的香客多回去了,你怎么还有闲心思在树下喝茶呢?”

“因为小弟胆子肥。”姜山笑笑,跟着解释道,“家里做皮草生意的,常年江南江北两地跑动,会点功夫,江湖上飘荡惯了,又一概守规矩,等闲人并不惧怕。但看今日这场风波,心里也慌,你们家可是遇上什么硬钉子了?”

春郎一听,愁眉苦脸道:“要真惹了不能惹得大人物,那倒好,也不至于我现在还提心吊胆。只是我家少爷除了风月场里惹的几桩风流债外,未曾的罪过他人,好端端的,咱们一不偷二不抢,逢年过节还要去庙里捐一笔香火钱,怎就这么倒霉!”

“都说福凶同域,兴许迈过这道生死大坎,后头就是你家少爷的福运呢。”

春郎都没心思想这后头,长吁短叹,回头望了望紧闭的房门,愈发难过。

姜山道:“干坐着多急,我那儿有几棵五十年的高丽参,强心安神,病后最为滋补,你去看看,能不能用上。”

春郎本想拒绝,可姜山左一句劝说,右一句安慰,听得少年心里缓和不少,最后拍拍屁.股,到底是跟着他去了。

都在一个院子里,其实也就几步路的距离。

槅门一开,屋里只闻滴漏声,那盏灯被姜山塞到春郎手里,两人往里走,气氛似乎变了。

“姜老哥,你怎么都不说话了。”

身后的姜山早将门合上,他正疑惑时,垂地的幔帐后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春郎愣住,随后被人一推,便猛地撞入一方暗沉地界。他借着手里的灯,吃了一惊,皱着眉难以置信。

“少爷?”

但喊完,他又立即摇摇头。

只见幔帐后的禅床上坐着一个年轻公子,与宋希庭虽模样极像,可气质肃雅,周身清贵,没有那股子风流气。他低头转着手上的念珠,一头青丝用根羊脂玉簪束起,昏昏的烛光照在脸上,模糊了棱角,让人有几许雌雄莫辨的味道。

春郎觉得自己入了一处狼窟,慌慌张张先行一礼。

吴王见这小厮战战兢兢的,支着手打量几眼,安抚几句后这才开口问:“我与你家少爷,有十分相像?”

“贵人与我家少爷,真论起来,样貌上已有九分,只是气质迥异。阁下如玉壶冰月,少爷似秋江月华。”

“你方才第二眼就可分辨出来了,旁人也能如你这般么?”

春郎摇摇头:“小人自幼伴在少爷身边,日日相见才能辨出,若是别人,小人不知。”

吴王笑了一笑,抬眼望着他身后站着的姜山,打了个手势,让他先将这个小厮带下去安置,自己则起身去了隔壁。

原来众人抬回宋希庭与月书,将两人放在相近的寮房里。

比起伤重的宋希庭,月书显然情况乐观一些,九莲峰知仁禅林的比丘尼已经为她收拾医治过,如今人在床上躺着。

将近黎明,小床上的丫鬟迷迷糊糊睁开眼。那些药洒在伤口上,火辣辣的,如今疼极了,疼的她醒的格外早。

她蹙着眉,刚想翻个身,结果翻到一半,猝不及防撞见一张叫她咬牙切齿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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