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城离长安不远,属都尉大夫府,因靠近京畿,所以亦效仿长安内的宵禁制度。此时已至夤夜,万家灯火通明,歌姬们言歌笑谑,轻弹浅唱,并以京庄绍兴酒的甘醇之气,将坊墙之间厚重的寒雾化成纤柔的波澜。
若是往常,不执勤的戍卫们大可呼来店家至坊门,叫上一坛春浦之水所酝的上好越酿,凑几碟煮甜栗肉、干落花生。若有酥鱼、兔脯更佳,带回营里,一壶岕茶,撒几把稻米直接入鸡汤一煨,加几粒香豉,两三根碧绿水菜,便是人人都爱的宵夜填食。
可如今道路上却无一人踪迹,只在官驿门口处,百人仪仗沿长渠主道两边排开,列队俨然,安静等待。不久,远处便传来密集的马蹄辙轮之声,眼见一营重甲骑兵戍卫开道,随后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四周另有几十名装甲精良、持槊配弩的卫士。这车身不过是侯伯的规制,但是头马戍卫手中拿着的却是太子的丹节。
车稳稳地停在了灞城官驿的门口,两方戍卫长做了简单的交接。官驿正门不远处,早有一人候在门外,一身靛色直裾深衣,面容在夜色下并不能辨认。
片刻后,车内下来一男子,锦衣束带,头冠乌沙,通体无金玉之饰,袖带无朱紫之色。其相貌绝不出二十,却因其容色憔悴,反倒令他长了几岁。北方的寒风虽不比南方湿冷难耐,但依旧让他不适应。
男子深吸了一口气,三年的质子生涯,如今他终可以回到长安。
“陈灿恭迎五皇子。”远处人的面容愈发的清晰,宽额、细眉,目光中透着宫里人常见的精明。只是华服锦衣并不能掩盖他因常年垂头而凸显的佝偻背形。说罢,陈灿抬头看了看太子的节杖和戍卫队,关心道:“若不是见了真人,鄙人还真以为是太子殿下来灞城了。”
“两年前吴王宫里一场大火,随从死的死伤的伤。临走时,又发现文牒丢失,耽搁了许久。这些都是太子殿下命人安排的仪仗。”声音清淡而慵懒。
五皇子元洸,魏帝登基不满一月,母族前齐国俞氏因侵占皇陵一案而悉数贬为庶民,自己的母亲俞昭仪也郁郁而终。朝夕之间,便是云泥之别,那一年,元洸十六岁,皇长子元澈被立为太子,而元洸则被送往吴国作质子。若两国开战,质子则有生命之忧,若自己的母国战败,那下场更为凄惨。
很幸运,魏国是最后的胜者。元洸的质子身份,无疑意味着不可磨灭的功劳。
原本是谷底随波逐流的石子,如今却是吴魏之战最大的受益者。
魏帝派人将他连夜接回长安也并未让他感到有丝毫的温暖,此时,元洸只想见见未央宫里的人来打探一些消息,任何人都好。他差点在长安的深水中溺死一次,不想再经历同样厄运。
元洸认得陈灿,宣室殿的正监,亦是那个在饥馑之年被当朝保太后救下的陈五儿。他虽然有些惊讶,却并未说什么,只是随着侍者们径直走进了驿馆。待进了内间,元洸才请陈灿在自己身前坐下,问道:“太后近来如何?”
陈灿含笑道:“保太后身子骨硬朗的很,昨日还与长公主商议,殿下当了三年质子,有功于国,届时会力求陛下为殿下行冠礼,那可是太子才有的规格啊。”
元洸冷笑道:“只怕我前脚才踏进长安,父皇便会随便找个封地再把我丢出去吧。冠礼的事我倒不在乎,只是今日为什么是足下来驿站,我原以为会是刘炳来。”
陈灿听到此处,神色黯了黯,道:“内侍副监刘炳最近很会揣摩陛下的意思,说话办事就好像事先料算好一般。陛下这几日留了他在身边侍奉,所以才差遣鄙人来迎接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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