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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表鬼差大闹胭脂楼,只是精怪狡猾,祸水东引,逼得八八三砸窗爬楼,攀上大厦外缘,抄近路,在二十一层临春苑后厨将逃跑的紫萝堵个正好。
八八三也不气喘,手中多一根大铜管正对紫萝:“羡君,乖乖听话,跟我回去。”
紫萝是浙江人士,可一开口全然川渝口音:“格老子滴,不得行!”
谁不知这生得水灵的江南美女是莳花馆头牌紫萝,平日都是轻声细语,怎么今日说话这样粗鲁凶狠。厨师帮工也不切菜也不烧火,个个停下手中活看热闹。
八八三懒得废话,摁动后背机器开关,紫萝只觉人身不自觉被铜管吸引,四肢无力,头脑昏昏,似有灵魂离体之势。这此时,身体原主,正牌紫萝也终于抢回一点控制权,个人控制半边身体。右手撕扯满头青丝,低头往前,嘴里娇滴滴哭喊:“快走,快走!”
眨眼间,人又换个神情向后倒退:“老子不干!老子不干!”左手抓起一盘红烧鱼往前扔去。
盘食分离,八八三一跃躲开,盘子当即砸晕几名白丁,红棕大鱼一头钻入黄铜粗管之中,铜管吸力顿时少一半。紫萝一看,立刻又以各种粮米面食招呼对方,什么肉包馒头,香饽饽年年糕,什么元宝饺子葱油大饼,肉丝面粳米膳,悉数奉上;再来点山珍海味,鸡鸭牛羊兔鹿野狍,海参鲍鱼鲜虾扇贝,三斤的猪肘,八斤的肥鹅,十斤的女儿红,二十斤的烤羊腿;末了还有甜汤糕点果盘,藤萝饼,玉露酥,驴打滚,桂花蛋。全都是上好佳肴,八八三分食大半,背后机器也吃了十成饱。机器嗡嗡作响,冒出阵阵黑烟,轰一声响,炸的满身衣衫碎成布条。紫萝见状,继续逃跑,皂衣小吏也是挺着大肚拔腿就追。如此场景,很难让人相信她不是来吃白食的。忙活半日,菜盘全空,厨师唯恐丢了饭碗,举着锅铲菜刀也追了上去。
又上一层,紫萝不见踪影,只见一间厢房上的挂锁微微震动,遽推门而入。一桌豪客正在吃酒,每人身边还有两位蒙面姑娘作陪,谈情喝酒,好不快活。忽见一衣衫褴褛的神经怪人闯进房内,兴致锐减大半,其中一人问道:“这可是四王爷的包厢,来者何人?”
八八三不理他,自顾在房内打圈找人,眼神落在其中一位陪酒女身上,她倒在公子怀中,面带醉色。八八三可不管男男女女,你侬我侬,一手揭掉她面纱,果然是紫萝这人!身边人拍案而起:“大胆刁民,竟敢误了本王好兴致!”
八八三抓住紫萝的手不放,拖她出厢房,迎头碰上莳花馆打手和迎春苑帮厨,人人手握铁刃,不给其片刻解释功夫就要拿人。没得办法,她将紫萝扛在肩上,拔腿就逃,一路往上。从迎春苑逃到凤仙斋,从桂音班闹到情月阁,徒手徒脚又跑了十五层,奔到五十七层再也迈不动腿。
一台巨大蒸汽机炉就放置在这层正中央,周身伸出一百零八条包棉铜管和无数条动力带,机心烈焰熊熊燃烧,每泵动一下,白气呲呲从炉盖旁冒出,似一颗支撑大楼运作的巨大心脏。跟前还有七十二位烧煤工,个个汗流浃背,打着赤膊,手握铁铲,面带黑色护具。此情此景,比起蒸笼地狱与火山地狱,有过之而无不及。激得皂衣小吏情不自禁大喊:“我八八三又回来啦!”
身后追兵已到,二人再无路可逃,忽闻窗外一声鸟啼,窗外,一只乌鸦以尖喙啄裂玻璃窗,再喊:“来这!快跑!”
乌鸦也会说人话?
众人分神功夫,八八三已扛着紫萝奔到窗边,丧葬一条龙缓缓升空,她足踏边缘纵身一跃,不偏不倚落进吊篮里。热气球猛地下沉几丈,随后又缓缓上升。
眼看贼人抢了美女头牌,闹黄了各家生意,还即将逃之夭夭,各馆老bao龟公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又不敢私自伤人性命,便向王爷诉苦。王爷本就烦,听得更是恼火了,喊人拿来鸟铳,瞄着丧葬一条龙几个大字开枪。
砰!
一枪射中“一”字,现出一个拳头大的窟窿。热气球兜不住气,急速下降,鸟嘴见状,立刻以身堵上窟窿眼。
“哈哈哈哈哈!想不到吧?!”鸟嘴也不管自己身份暴露,张嘴嘲笑众人。
鸟铳换弹太慢,等第二颗子弹上膛,热气球已飘到百丈高空,再难打中。此时已到晌午,四周开席得早的馆子已经开始燃起烟花炮仗,大长杆子挂满红鞭炮,噼噼啪啪一通乱放,漫天火树银花开。吊篮上几人听得心惊肉跳,暗暗祈祷热气球平安通过。只是菩萨佛祖玉皇大帝早听不见她们,求了也是白求。几点不长眼火星子落到帆布上,顿时烧出三个大窟窿眼!
精怪羡君附身于紫萝体内,此时逃也逃不走,同八八三、鸟嘴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热气球失速下降,紫萝一张脸吓得花容失色:“糟咯糟咯!嬢嬢,快想办法撒!”
“一,二,三,四——也就多了三个洞而已,莫慌,莫慌。多大事嘛。”八八三拿一根烧火棍,挨个烧吊篮边的绳子。
“多大事?我们都快死咯还多大事!”紫萝看见八八三的动作,更是害怕,“你做啥子!还嫌我们死得不够快撒?!”
八八三不紧不慢道:“我在减轻重量,这样气球落得慢些。不然,把你扔下去?”
“不得行不得行,那你还是割绳子好嘞。我帮你!”
“用不着,别把这个身子摔死了就好。你抓着那两根绳,爬到头顶铁环上。再捧着你的妆奁。”八八三手托住紫萝身子,将其送到燃烧炉上方的铁架,递给她一只妆奁,跟着自己也爬上去,燃断剩下几根绳。吊篮坠落到四十八层美燕堂平台前,砸出一个大坑。
热气球速度下降四成,却仍然太快,事情发展超出八八三预料,她坐在铁环上,皱眉咒骂:“这还不行?霍日尼玛!”
紫萝受惊大哭:“不得行,速度还是太快咯!老子当初就不该上你们的船,救命,救命!”
“你要是不逃,乖乖听话,怎会让我们落到如此下场?”
“老子就是要逃!你们老是喊我做这做那,跟在你们身边,老子就是个下人、仆从,老子不干!老子情愿做莳花馆头牌!”
“张口闭口老子老子,你个小B丫头比我还小三百岁,谁该是老子,我才是你老子!”
“别吵吵了!”鸟嘴喝止二人,“气球坠毁我大不了飞走,你们呢?再吵下去死路一条!当务之急是赶快想办法减速!”
五十层,各家各户张灯结彩。四十层,爆竹三声响,惊人旧岁除。三十层,谁家请来一杂技艺人,手握纸质大伞于空中盘旋下落。八八三心灵福至,立刻喊来鸟嘴和紫萝,各分配一根内圈收口绳:“切断这几根绳子,快!”
一根两根三根,绳子全部断裂,帆布收口被大风吹散,形成一顶巨伞,整个凭空上升几丈,速度立减八成。巨伞平安落至地面,顶头帆布形成一块天罗地网,将二人拢个严严实实,“丧葬一条龙”只剩“葬龙”,白事班子关张大吉。八八三虽捡回条命,但再跑不掉,被一众兵丁架到衙门。
今日除夕,谁都不愿加班。若是惹了普通百姓人家,官府早就草草了事。只是开在胭脂楼的老鸨龟公,哪一个身后没有贵人罩着,大半天生意黄掉,恼得胭脂楼上下联名状告。再加上八八三行事风风火火,不经意就惹到了吃花酒的八旗子弟。衙门不敢怠慢,即日开庭审问。八八三既无关照,又懒得辩解,自无人相信是精怪作祟,人证物证具在,只当她这个白事师傅神经病发,念在初犯,未伤人命,赔钱五十两,杖八十,且责令其严加管束,永不许再进京。签字画押,衙门老爷一丢签,犯妇大裤衩子被人拉到脚踝边。一人摁,两人打,一双一丈长木板,你来我往,有去有回。
八八三原是鬼差,无名无姓,编号八百八十三,一念之差化身救人,谁知又凑巧碰上天地通道关闭,她法力尽失,整个被困在这副肉体凡胎里,除了外貌怪异与身强体壮,其他各项生老病死同常人无异。一板两板,不过如此。八板十板,尚能承受。廿六廿七,皮开肉绽,大声骂娘。三八三九,血肉模糊,荤素不知。人再壮,肉再厚,也吃不消木杖轮番伺候。
不知是否痛感麻痹,四十到八十,杖点毛毛雨,只消半刻就结束。原是有人打点。狱吏客气许多,拿布把人一裹,小心抬到大牢里。过不时,有人往她嘴中喂点热糖水,眼睛睁开,竟是一素衣女郎。八八三缓过气来,看穿紫萝皮囊,冷哼一笑:“……既已附身,低调做事也好,偏来个浪荡,没法不抓你……既抓你,就老实呆着便是……可你偏偏又逃,害得我在别人眼里做尽恶事。眼下你又当好人……可笑,假麻日鬼的。”
“嬢嬢,我就是图个好玩儿,也不是存心要害人——说到跑,啷个叫你生得吓人,跑也是人之常情嘛。再说嘞,跑归跑,你追是咯,啷个喊你打锤扯筋,生出这般祸事。唉,怪我贪玩,我知错咯。哎哟!!我滴好嬢嬢,莫生我气撒!你那些小玩意许多都摔碎咯,我挑了些还能用嘞,等你出狱那天给你。最后再借这副皮囊一用,上下给你打点一番,再照顾你几晚。后天,后天等你出来了,我就立马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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