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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羡君已有半月未露面,八八三与鸟嘴来到莳花馆,却听说紫萝姑娘去世的噩耗。二人心道其中有古怪,一路找到了迎春苑的厢房。
八八三推门而入,屋内景象惨不忍睹。眼前琴筝琵琶,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酒食饭菜,翻洒一地,遍地狼藉。地上一方染血面巾,还残留异香味道,墙边床榻垂帘飘零,红帐上依稀辨认一整条干涸血迹。
“剑砍的。”八八三把头探到纱内检查,“要么砍的脖子,要么砍的胸。”
鸟嘴依着地面大片血迹和几个血脚印跳到窗边,飞至窗沿,喊她:“八八三,过来看!”
一整扇落地琉璃窗四角还算完整,只是被人从中砸出一个大口,八八三探头往下看,这个高度摔下去,谁管长得美若天仙还是丑得惊天动地,掉地立成一摊肉泥,皮肉能全被铲起来都算好。
鸟嘴道:“她应该就是从这坠楼的。”
八八三四下打量,往回走几步,走到桌边抓起板凳,再回到窗边,对着破窗怎么使怎么觉得奇怪,又后退几步,振臂挥拳抬腿踢脚,然后道:“力道这样大,用脚才对。定是了,她是被人踢下去的。”
鸟嘴问:“何出此言?”
八八三将板凳放回原位,道:“你想,当时这块琉璃窗还封得好好的,她要是还剩一口气,又想坠楼寻死,总得先找件趁手东西把窗子打破。可是这窗边什么都没有。”
“用板凳,你刚刚不是拿了吗?”
“大哥,你仔细看。”八八三来回走动,“走到这,拿凳子,砸碎窗户,再走回去,把凳子放好,然后又跑回来跳楼,她都打定主意寻死了,何必吃饱了撑着多这一步事做。不如直接打碎玻璃,把板凳往边上一丢来得实在。就算她实在有强迫症结如此干了,那又怎么解释这血脚印,还有那摊血?这多血,人应该早死了,又怎么坠的楼?”
她将面纱抓起来,异香扑鼻:“这面纱上有紫萝的味道,你看这上面的血,和红帐上的有何不同?”
“面纱上是血点子,红帐上是一整条——”鸟嘴和八八三专业替人收尸,这类场景见得多,立刻能从蛛丝马迹中还原事实真相,“哦,我懂了,这是杀人现场。”
“没错。”八八三把面纱捂到面上,摆正板凳,坐在上面,往日场景幕幕重现,“当日紫萝在这陪人喝酒,不知怎地惹恼了食客,先是挨了一耳光,这巴掌不轻,想必打断了鼻子,她才留了这多血,面纱也落到地上。她站起想走,食客推翻桌子挡住去路,她只得退到床边,又遭人砍了一剑,血喷溅到红帐上。她本就身子瘦弱,这下更站不稳,拉扯帘幔,倒在地上,流这一大滩血。本该死得透透,但不知怎得又爬了起来,抓着这些琴啊筝啊还想反击,大概是缠斗了一番。凶徒见她还活着,又补一脚,迎面一踢,使其坠下高楼。凶徒不知自己足底沾血,往外走,一个两个三个血脚印。至于紫萝,吧唧,成一滩肉泥。”
“我冤啊!”
耳边忽有女人惊声尖叫,八八三吓得踉跄几步,差点也从破窗中坠下去,鸟嘴眼疾嘴快,长喙叼住八八三领口,给八八三争得救命时间,她一手抓住窗框,眼神落在碎玻璃上,口中大喊:“是了是了,定是了!她定是身子直接撞破窗子,这玻璃尖尖上还有血呢!”
“你—先—给—我—回—来—再—说——”鸟嘴铆足劲,扑腾翅膀将她往屋里拉,八八三倒在地上,只觉眼前飘过一张阴森女人脸。
八八三鲤鱼打挺:“紫萝,休再留恋人世,你阳寿已终,我两人领批,勾你来也。”
紫萝先是一愣,再道:“我记得你!我身体被妖怪强占时,你没能耐将她抓走,害她用我身体做尽恶事,惹恼皇族,为人所杀。你不去抓她,又敢来勾我?天理何在?我不依!我本来还可留具全尸,可那妖怪硬要附身起尸,害得我肉身具成烂泥,死无全尸!杀人偿命,凶徒该死,妖精该死,你这无能鬼差也该死!”
女鬼说着,咧开血盆大口朝八八三冲来。鸟嘴见状,横挡于二人之间,张喙呵斥:“放肆!大胆紫萝,休得无礼!人间生老病死,自有命数!妖夺你身,是命数,你为人所杀,尸骸尽散,也是命数!我俩知你冤情,按律勾你,定会给你讨个公道,与你在来世寻个好人家。你却青红不分,颠黑倒白,污蔑地府灵官,拒捕不成反起害人之心!你已成厉鬼,三界六道容不得你,今日我鸟嘴阴帅,便打你个魂飞魄散!”
鸟嘴之声,如雷贯耳,震得八八三都五脏六腑具颤。紫萝刚做鬼,哪见过这架势,一听魂飞魄散,满脑子只剩:“我冤!”八八三大喝一声:“手下留情!”见八八三还为自己求情,紫萝小鬼立刻躲至她身后,哭得梨花带雨:“好姐姐,救救奴家,奴家也是没办法……呜呜呜……”
八八三道:“鸟嘴大帅,紫罗有苦难言,她含冤枉死,又是初犯,不如放她一马,将她收了便是。”
鸟嘴道:“紫萝,你可知错?”
紫萝忙不迭地地磕头:“奴家知错,奴家知错。大帅大人有大量,求您饶恕奴家吧。”
鸟嘴道:“你不用跟我道歉,该向这位替你求情的鬼差大人道歉。”
“是,是!”紫萝闻言乖乖转头,又向八八三磕头认错,“鬼差大人,奴家气上心头,以下犯上,多有得罪,求大人网开一面,放过奴家。”
八八三道:“行,行,我本就觉得你可怜,那你就跟我们走罢。”
紫萝面露难色:“奴家也早想走,可无奈命丧于此,怎么走都走不出这间屋子。”
“这好办。”八八三取下后背的葫芦,丑是丑了点,倒是个纯铜的真家伙,她道,“此乃上渡亡魂下镇邪魔之缉鬼拿灵收魂葫芦,我独创的,嘿嘿,不错吧。只要我拧开这个盖子,你就能被吸进来了。紫萝,你的全名是什么?”
紫萝欠身,道:“奴家林氏吉儿。”
八八三打开葫芦顶部的盖儿,露出一个手臂粗的孔来,她唤一声:“林吉儿!”紫萝应和一声,随即化成青烟。
鸟嘴忽然想到什么,赶忙以身子堵住洞口,追问:“等会儿等会儿,你可知你是被谁杀的?”
紫萝的亡魂从缝隙钻进葫芦,留下一句:“四王爷。”
铜葫芦上的指针往“满”那侧又进一格。
鸟嘴道:“果然是他杀的。他可是王爷呀,这可怎么办呢?”
八八三道:“真了办,假了办,好在是把她办了。合作愉快。下回我唱红脸。”她压根就没在听。
闹出这番动静,也无人上门查看,想必是这些个倡条冶叶忌惮官府势力与含冤厉鬼,倒也给两鬼吏省了不少事。只是紫萝为何被四王爷所杀谜团,唯有找到羡君方知事情真相。
一人一鸟从迎春苑出来,坐升降梯直到一楼。青石砖正中有一摊褐黑色印子,若是不说出实情,旁人只道这是马骡蠢驴拉下的臭屎。凶杀阴霾并未影响到正月气氛,这头那头依旧张灯结彩。
这条大道行人如织,人头攒动。小贩沿街吆喝,卖刀、剪子的,卖糖画、泥人的,还有看相算命和茶水铺子,各式各样,杂乱无章。两鬼吏分头行动,鸟嘴向西,八八三向东,她一边打听,一边沿街行走,经过商铺、民居、饭馆,又见衙署、草厂、仓库。身边驶过马车、骡车、独轮车,又有花轿、胶皮,行脚僧,形形色色,熙熙攘攘。眼前一行乞的罗锅老头忽然扑到八八三脚边,五官皱成一团:“嬢嬢!可算找着你嘞!”
二人一鸟在街边小铺入座,一碗热馄饨下肚,羡君将紫萝被害之事全盘托出。原是羡君附身于紫萝身上,因八八三一事与四王爷打上交道。二人感情渐浓,四王爷又请她去吃酒。情到深处,羡君以为时机成熟,便将添官与山素甘图一事向王爷求情,谁知王爷听了勃然大怒,认为她与恶贼交好,也有谋逆之心,不给片刻解释机会,便拔剑杀人。羡君见紫萝无辜惨死,咽不下这口气,便再次附身挺尸,要拉四王爷同归于尽,却不敌他,被一脚踹下高楼,尸首摔个稀巴烂。任谁从这样高的楼上直直摔下,胆都得吓破。羡君也不例外,她被吓个半死,附在街边行乞老叟身上,抖抖索索三日不敢露面。
“这个王八羔子,人渣!你们可得为紫萝伸冤!”羡君气忿道。
八八三不评判,又点一碗馄饨。
鸟嘴道:“伸冤?去哪里伸?衙门?还是金銮殿?要是去衙门,从上到下都是一伙人,他们怎么可能打自己脸。你这么想,不管你如何措辞,只要你提起了这件事,四王爷就认定了你或紫萝,与皇城大火有关,称她自杀而亡都算客气了。外面不都传,凡是跟此事有关的人,诛九族,斩首示众。他完全可以给紫萝安个谋逆的罪名,但是这样,不说整个胭脂楼,起码莳花馆和迎春苑逃不走,还有紫萝浙江老家那一群亲戚,个个都得倒霉。”
羡君撇撇嘴:“照你这样说,紫萝还得谢谢他杀身之恩撒?我日他仙人板板!”
鸟嘴道:“反正还轮不到你我掺和,吃馄饨。”
“等一哈!”羡君突然想到什么,“如果紫萝因为提一嘴这个事都惹来杀身之祸,那那那那添官锅锅和山素姐姐不是必死无疑嘛?”
鸟嘴道:“是啊。”八八三再点一碗馄饨。
羡君道:“那我们得去救他们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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