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最后还是出手救火了,但没屁用,救火一旦失去最佳时机就很难再扑灭了。火一直烧到第二天中午才完全熄灭,这个村子几代人居住的房子几乎被全部烧毁,放眼看去土地都是黢黑的一片,空气中都是被扬起的黑色的灰尘。

财富的损失却并不是最令人心痛的,让道路旁这群人撕心裂肺嚎哭的是亲人的离世。昨日黄昏还坐在院落里树下一起喝粥的父母妻儿,不过一晚,却已阴阳两隔。谁能承受的起这样的打击?

李易石从昨晚援兵来后就回到了见到师父的那条巷子,他停在了巷口。巷子也已经被烧的黢黑,还倒塌了一些,巷子里的砖石下露出了一条条胳膊和大腿。李易石在杂乱的砖石间一眼就认出了一只手的主人—他的师父。

李易石几乎是颤抖着走了过去,然后跪下,他那时候已经看到他师父闭目的脸了。他坐了一阵,眼泪不住的往外流,仰天无声的嚎哭了起来。过了很久他缓了过来,开始用他的双手从砖瓦间挖他的师父。

大概太阳落到西方那棵杨树树顶时,李易石擦干被石块擦破的双手上的血迹,背起他的师父一步步朝人群那走。

顾大嫂远远看到李易石背上的人浑身血迹,当即就晕了过去。安安还太小,五岁的年纪连死是什么都不知道,凑上前去找他的爸爸,还喊着爸爸真懒,只知道睡觉。身旁的人抱开了这个苦命的孩子。

镖行的主事人几乎全部倒在了那条巷子里,只剩下了一个七十余岁的老者不得已出来主持台面。

鹤发枯颜的老者坐在树下,对着还能动得了的人显示了作为长者的威仪。

“顾前不顾后,顾生不顾死。”

老者先下令族中幸存的医者分散开去村里救人,同时让人去购买药材接郎中补充人手。救人帮不上忙的搭棚子,先建起个安身的地方…至于在村子里的死人先不要管,露出来的统一停到村北头,等到顾完活人的事再为他们操办吧。

至于官家,居然对这个受伤如此严重的村子保持不闻不问的态度。或许是官家忙于掩盖这个羞耻的事件,对于这个存世的证据没有想要帮助的念头吧。

吴家村劫后余生,几乎全部的壮年男性都在这次的劫难中离世,村子里只剩下被保护的老人孩子和妇女活了下来。有刀伤的在恶劣的环境下伤口很快发炎,随后死掉。被烧伤的人除过些轻伤,那些被火里面被拖出来的人在痛苦挣扎了两天后也都离开了,有时候医生在死神面前也是那么的无助…

过了七天,村子里举行了一场集体的葬礼,安葬那些在这场灾难中去世的家人。这是太平年代里很少见到的场面。

李易石作为顾若白的徒弟,也陪着师娘和安安为他的师父守灵。村子里的人知道顾师傅的为人和贡献,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只用张草席卷了草草了事,而是用宗祠里的钱为他置了一口杨木棺材。

已进冬日,灵棚里冷的水都会结冰。安安耐不住,李易石就把身上的棉衣脱了下来裹住安安。师娘守在外面和女眷们嚎哭,给人一种错觉仿佛是在应和着锣鼓的喧闹声。

仪式一切从简,三天后墓穴被日夜接班打完,所有仙逝的村里人都在这天下葬。旁门干戚的男丁也都来了帮忙。李易石原本作为外人是没有资格追到墓地里去的,但顾大嫂给族里人递了话,作为徒弟的李易石给他的师父端了明灯。

小小的安安肩上扛着孝棒,用孩子特有的步伐颠颠地在最前面走着,他还不知道自己肩上扛着的那秸秆做的东西有多么沉重!

李易石跟在后面,面前端着的红色绸缎在郊外冬日灰色的色调中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锣鼓永远跟着人群,草丛间的鸟儿都飞了起来。墓地已经烧过了荒,地上都是野草烧厚的黑色的灰烬。来到这样的僻静处不是怀念,便是悲痛。

执宾正在调度人群的位置,李易石随着指挥跪在了地上。过了很久,他师父的寿材才开始入土。几个外家的壮后生牵着麻绳一点点往下放,他端的明灯也被铺在了上面。旁边的女眷呦哭,无法接受这样的痛苦往棺材上直扑,试图和死去的亲人一同离去。身旁的三两人架住她们,展示着死者生前是多么的被人依赖。

李易石直起了身子,看着他师父的寿材上被盖上了第一锨土。女人的哭声也已经嘶哑了起来。

大约过了未时,丧礼的事都算完结,外人都直接离开了。李易石这段时间要么就一直在忙救人,要么就为他的师父守灵。自从那夜以来一直再没进过他师父的家门。

如今在面对进这个门时所感到的尴尬让他终于开始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已经不能再待在这个家里了。一个学徒,师父都已经死了,甚至整个班子都已经散了。他一个外人又怎么可以再迈进这个院子呢?

李易石在门外犹豫时,安安跑了出来,拉李易石进了院子,师娘就在院子当中等他。那夜的大火还没有把屋子烧塌,上天仁慈的给这对孤儿寡母留下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顾大嫂眼睑还是肿胀的,这个朴实的农村妇女在她的丈夫倒下后精神几近崩塌,她甚至一直想要用他丈夫留下的短刀随他去了。但她不能,因为安安。“女子本弱,为母则刚。”顾大嫂为了自己苦命的孩子也要扛起来,这是她活下去唯一的念头了。

人活着就要体面,就要讲礼节。此刻顾大嫂就是为了礼节,不得不让他丈夫的好徒弟离开。顾大嫂知道李易石是个好徒弟,为人实诚讲礼节,又讨人喜欢。在发生这么一场大事后没有跑路,帮衬着她处理好了顾若白的丧事,李易石的人品就可见一斑了。

顾大嫂开门见山,“易石,你走吧。你师父没了,班子也算是没了。你在这学不着东西挣不来钱了。你是个好孩子,这几天照料你师父的后事没你不行。可家里你也知道,留不住你了。”

顾大嫂从腰包里掏出一串铜钱。“这是你的工钱,我知道按说你多出了这么多力,这点钱怎么拿的出手。可…”

“师娘,你不用说了。”李易石把顾大嫂手中的钱推了回去。“我做徒弟的为师父做什么都是应该的。那晚上师父让我走我走了,可我…师父对我这么好…”

“师父不在了,做徒弟的按说该替师父照料家里才算是个人。可我知道确实是不好看,我不能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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