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落地,王承恩连忙把嘴里的废宣纸扒出来吐了。

万岁一拍自己肚子,豪气冲天:“走,这就打肥狗去!洒家饿坏了!”

说完大踏步扬长而去。

王公公才叹了口气,抬头一看,万岁爷已经在两丈开外了,顿时什么念头也没了,赶紧追上去……

……

走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王承恩借着月色发现皇帝的脸色不对了……

他自己背上的寒毛也根根直立。

毛骨悚然。

方才跑得急没有注意周围的环境,此刻才发现这京师已经不在是昔日的模样。

紫禁城坐落在京师北面,京城住处也就形成了北贵南贱的局面。

紫禁城周围被称为内城,乃达官贵人豪邸所在,平民阶层多住在更南边的外城也就是永定门到正阳门之间的广大区域。

能有资格住在皇城周围的,不光是有钱就行。

这样一片在后世被称为高尚住宅区的地段,此刻鬼气森森。

一路走来,不少高门大户都已经破败,黑漆大门都虚掩着,院墙也斑驳不堪,甚至破了偌大的洞。

而门户内破洞里似乎有阴冷的目光始终盯着二人,如影随形,似附骨之蛆。

天上月华惨淡,更透着似红似绿目光的阴冷与诡诈。

危险与恐惧便悄悄诞生于此了。

王承恩在内监中算是胆大的,否则也没法执掌东厂,可面对这种反常环境,还是哆嗦起来。

而崇祯帝只是冷哼一声,右手随便一挥,那根鹅蛋粗的硬木椽子,便在原本就已经糟朽的围墙上开了洞,顿时一切异相通通消失。

“怎么,怎么会这样?”王承恩也傻了。

这些年他深受宠信,日日在皇帝身边忙得脚不沾地,好久没有出宫了。

再早些年,那时节是曹化纯公公在万岁爷身边伺候。

王承恩还是个司礼监的随堂太监,地位挺高,事情不多,经常有机会出宫办差,对皇宫周围颇为熟悉。

当时这片地方,住户不算多,但高门大户,戒备森严,围墙隔三差五都重新刷石灰,看上去干净整齐。

大门不管是黑漆还是朱漆的,都关的严严实实,门上的铜门钉铜门环闪闪发光。

好一派威严雅致。

哪儿像今天,仿佛鬼域。

仔细抽抽鼻子,原本应该清冽的夜晚空气,竟然有丝丝腐臭之味。

“万岁……”

“嗯,这灾疫之大,出人意料……”

鲁达回忆着原本朱由检的记忆,长长的叹息道,“十四年河北大疫,到十七年也就是今年年头传入京城……臣子们说死人超过四成……原本以为他们是危言耸听,现在看……”

“万岁,北城都这样,南城只怕……”王承恩喃喃

“哼,也不尽然,依洒家看,这么多宅子空着,多是聪明人,觉得大明要完,便弃了京师,带着搜刮来的银子跑了……”

“哼,也不想想,这天底下,哪儿还有比此地更安全之处?只要朕在,他们终究是可以靠着大树好乘凉,哪怕天雷滚滚,也是先劈到朕的头上,而他们则能苟全。”

“离了京师,不管到什么地方,他们就成了当地大树,树大招风,哼,如此乱世之下,莫说是保全财务,便是能捡条狗命,那也是不能!”

“这些年来,朝廷上都是这等人,难怪大明江河日下……”崇祯帝说话极慢,一字一句,字字惊心动魄“用这些蠢材!朕对不起大明,对不起百姓啊……”

“万岁……”王承恩心中大震,甚至比白天目睹神拳无敌朱由检那幕时还要震惊。

因为……

因为!

皇帝他竟然道歉了!竟然承认自己用错人,对不起大明对不起百姓。

看看早晨同样的人在朝廷上是怎么说的,“君非亡国之君,臣乃亡国之臣,皆是是尔等诸臣误我!”

那时候的崇祯帝,还认为自己没有任何错误呢。

奇了!

王承恩服侍崇祯二十多年,知道这位主子的性子-天性凉薄,偏激乖张。

不是内心奸恶之辈,可做出的那些事情啊……哎……

哎……不能说,不能说啊。

毕竟太监是皇帝家仆,哪儿能说自己主人坏话?

许多事,王承恩一直看在眼里,有心想劝,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其实他也知道,若是开口了非但于事无补,还要赔上自己一条命去。

可方才,天子认错了!

王承恩忽然觉得毛骨悚然,他想到以前闲着时在茶馆里听得那些书来,说什么移魂夺舍。

好好一个人,忽然性情大变,是因为那个躯壳里装的已经不是原来的魂儿了。

王公公是正经内书堂出来,跟着一群大儒读四书五经,对于神怪之事向来嗤之以鼻。

但在诡异的夜色中,人内心的恐惧摧毁着原本的理智,许多原本想不多或者不敢想的念头,悄悄升起,立刻占满了心扉。

他看向崇祯的眼神充满惊惧。

皇帝却没注意,只是继续慢吞吞的说道:“太祖皇帝英明神武,起于微末,重复我汉家江山,远逐黑鞑于漠北,遂有了大明基业,既然洒家在此,那么必然不能再见那神州陆沉之惨状再演……”

王承恩又觉得也没什么好怕的。

不管此人到低是谁,但至少是个豪迈男儿,心胸宽阔,志向远大,又能看清时政……

这不是好皇帝应该有的样子么?

再说了,这样貌就是自己一直服侍的朱由检啊。

当然刚才替他更衣的时候,觉得似乎天子龙躯比之前魁伟了不少,胳膊粗了,脖子也粗了,背也宽了……莫非是错觉?

是了,定然是最近自己太过劳累,以至于把天子身姿轮廓都记错了,该死,该死,真真该死……

王承恩这边内心的加戏不断上演高潮,忽然只听皇帝一声清呼:“好家伙!”

抬头看去,只见小巷尽头,六七只狗横在路中,不叫,猩红的舌头拖得老长,口水滴答滴答,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

“好肥狗!”崇祯帝两眼放光,“这若是宰了当顶的上一只上好的口外肥羊!”

说话的声音已经含糊不清,接下来就是喉头耸动,显然是在咽口水。

“王承恩,你且靠墙,张开叉袋,洒家上去几棍子便了账!”

“万,万岁……”王承恩无奈,反正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他也豁出去了“你,你小心,这野狗,咱,咱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鲁智深在梁山上乃是吃狗肉的第一人。

昔日神僧游历大宋,每到一处,当地百姓有福,本处野狗遭殃。

实打实的相狗行家,堪称伯乐再世。

伯乐一眼能看出马能跑多快,而鲁大师吧嗒吧嗒嘴就知道眼前的狗能拆多少净肉出来,适合红烧还是白煮,大料要放多少……

眼下已经是馋得虫上脑,六根不净了。

被王承恩一说,也觉得有点异常。

“不对,这狗入不得口”崇祯森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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