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女神

“这是秘密,在灯火熄灭前,你不许告诉任何人。”

——2020.9.14

疗养院病房比平时安静。

可能是因为隔壁床的患者转走了。

陈思记得那个病人身上长满了鳞片,灰绿色的,带着腥臭味,歪斜着生长,有些会戳进皮肤里,像甲沟炎一样扎出一片片红肿。那个病人总是去挠,疼得自己哇哇直叫,也让陈思不得安宁。症状全面恶化前,他老是双手呈爪状,好像在小心翼翼地抓握什么东西。

陈思画了会儿画。

900,护士准时进来给他测体温,照例了问他一些生活上的事情。他年纪还小,长得俊,病情又没别人这么严重,所以护士跟他更亲密些。

“这是你画的画吗?”护士好奇地往他手里张望。

陈思连忙将画板捂起来。

护士略显失落地收回视线,又将隔壁床的被子、枕套等等全部收走。

她收拾的时候,床上掉下来许多鳞片。

护士强忍着厌恶把这些扫走了。

她离开后,陈思悄悄拿出自己藏的一块鳞片。

这块鳞片有咸腥味,毫无疑问是属于海洋生物的。

陈思隔壁病床的患者,长出了鳞片,鳃,脚蹼,变得有点像鱼人。

这里的医生说他也会变成这样。

陈思并不相信。

他到目前为止都好好的。

他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确诊的。

这里的医生没有给他进行过任何抽血化验,张口就道出了他的症状——他经常梦见深海。

在自小上科学课的陈思看来,这甚至不能算是一种“症状”。

谁不做梦呢?

这里又是海滨城市,紧挨着大河入海口,他梦见海不是理所当然吗?

“你梦见的不仅是海吧。”

陈思看见窗外站着一个女人。

他的病房在七楼。

他睁大了眼睛,努力回忆窗户边上是不是有落脚点。

或许这是隔壁的病人,踩着空调外机走过来了。可是不对,陈思马上想到,这个欧式城堡似的疗养院根本没有“空调外机”,它看起来古典又神秘,并无太多现代科技的影子。

窗外的女人,亚麻色卷发用白色绸带轻束着,自然垂落在肩头,她的双眸透碧,如一湖飘着藻荇的深水。

这是外国人吗?

陈思心中疑惑。

轮廓上有些像,但又不那么像,只能算是有异域风情。

她很漂亮,眼神慈和,让人生不起戒心。

“你忘了我吗?”女人有些惊讶。她以一种不太优雅,但很干练的姿势翻过窗户进来。

陈思费尽力气也回忆不起任何事情。

“这些梦确实会对你的记忆力产生影响。”女人微笑道,“我叫南丁格尔,是疗养院的院长。”

“你不是。楼下挂了院长的照片,是个五十多岁的秃顶男人。”

“那是名誉院长。”南丁格尔眨了眨眼。

陈思并不相信她。

“你要翻窗进自己的疗养院吗?”

南丁格尔美丽的面孔上闪过一丝困扰:“让他们见到我不太好。”

陈思琢磨了很久,仍不明白“不太好”是指什么。

“南丁格尔是个外国护士的名字。”他说。

“这是提灯女神的意思。”南丁格尔走到陈思身边,拿起他的画,表情凝滞了一会儿。

他的画是灰黑色的,线条杂乱,织缠在一起,就像孩童的乱涂乱画。

“还给我!”陈思把画抢回来。

南丁格尔的手在半空中停留了一会儿:“这是你的梦吗?”

“不关你的事。”陈思冷冷道。

这正是陈思的梦。

他不仅梦见了深海,还梦见深海里的一座城池。

这梦要说清晰,倒也不清晰。

它就像这幅画一样杂乱不明,就算梦见过一万次,陈思也无法准确地回忆起它的样子。但他可以肯定,梦里的深海一定存在某种庞然可怖的东西,让他每次都在疯狂中惊醒。

“你有……你有梦见过人吗?”南丁格尔犹豫着问。

她看起来很干练,不是那种说话吞吞吐吐的。

“没有。”陈思一口否认。

“只是这些?”南丁格尔指了指他的画。

“对,有什么问题吗?”陈思把头扭向一边,“对了,你说你是疗养院的院长,那你能告诉我我患了什么病吗?”

南丁格尔彷佛在思考,陈思以为她没听见自己的话,于是又重复一遍:“我得了什么病?”

“一种……基因方面的……病变。”南丁格尔用犹疑的口气说道。

陈思开始起鸡皮疙瘩了。

“我会像隔壁床那个人一样,变成鱼人?”

“不一定。”南丁格尔的话让他松了口气,很快又提起,“也可能是蛙人。”

“……”

南丁格尔又回到窗边,略带遗憾地走了。

陈思疑惑地看着跑到她消失的窗户边,外面什么都没有。

遥远的山坡上笼罩着雾霭,远处是透彻的天空,海浪的声音穿过这片密林传来,像某种空灵的呼唤。

晚餐时,陈思状似不经意地问起护士。

“这里是不是有一位叫南丁格尔的院长?”

护士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她真是这儿的院长?”陈思比她更加惊讶。

“是啊,她是疗养院的第一任院长。”护士点点头,在他的床头柜旁边坐下,“我们疗养院已经有近三十年历史了。三十多年前,这里发生了一次大海啸,死了很多人,目击者也纷纷罹患深海症,他们渐渐长出鱼鳞或者蛙皮,变成海洋生物的样子……”

“像我一样。”

护士默默点头:“目击者的后代也产生了类似的症状,我们认为这是一种基因变异。这座疗养院正是为了收容深海症患者而建立的,创始人南丁格尔是这一领域的专家,治好过很多有类似症状的人。”

陈思有些惊讶:“有谁康复过吗?”

自从他住院以来,隔壁床换了好几个病人。从未听说过有人康复了,最后他们都是被束缚服绑走的,陈思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这……在南丁格尔院长那时候,还是有人康复的。基因病变很难治愈,我们也无法做出保障,不过只要你按时吃药,症状肯定会有缓解……”

护士又开始说些安慰的话。

陈思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

南丁格尔是疗养院的第一任院长,而疗养院建立于30年前。

她至少有四五十岁。

可她看起来就像20岁那么年轻。

或许是保养得比较好?

护士走后,陈思爬上了病床。

被子上有股澹澹的消毒水的味道,外面冷风从窗边穿过,发出呜呜嗖嗖的叫声,这些叠加在一起,竟然还有些助眠。

陈思慢慢睡着了。

他梦见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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