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天如洗,整座小镇在云雀清脆的鸣叫声中苏醒。

苍翠的爬山虎笼罩下,古老的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坐落着一处老旧的四合院。

薄雾萦绕的溪水从墙角穿过,柏树枝条下鲜嫩的苔藓簇拥起一滩滩小水洼。做工精致的老式绣棚,搭建在光怪陆离的树影里。

沈清棠正在刺绣,是苏绣中出名的双面绣。

纤细的手指如穿花蝴蝶,窈窕的身姿裹在一袭宽松的碧色绸衫内,尽显水乡风情。

竹筐里七彩的绣线紧密排列,绣面上五彩的牡丹逐渐成形,一只蝴蝶被欺骗着飞来停歇。

“你让我进去,我亲自跟她说说,”刻薄的女声响起,“毕竟是沈家的女儿,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也得担一份责任!”

“谁准你来我们家的,棠棠是我从小养大的外孙女,我们苏家可不卖女儿!”

苏外婆推搡着莫兰,但因年纪太大,一时不查之下就被莫兰钻了空子。

她直冲到后院,穿着高跟鞋的脚往绣棚一踹,挺身挡在沈清棠的面前,冷笑地开口:“小娘生的私生女果然上不了台面,见到长辈都不知道问好吗?”

沈清棠捏住针的指尖隐隐发白,放好针线起身说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不正是沈家的家风吗?说到底,沈严对我唯一的关照,就是每个月一千块钱生活费。除此之外,我连亲生父亲的面都没见过。”

沈清棠的生母苏心是镇上出了名的美人,同时也是苏绣世家唯一的传人,这样的身份无异于给她增添了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色彩。

当年的浪荡公子沈严来镇上旅游时,对苏心见色起意,很快把不谙世事的美人哄骗到手。

直到莫兰带着一群男人打上门,苏心才知道他早有妻女。

无数的污言秽语传遍小镇,高傲的苏心瞬间沦为不自爱、荡妇的代表。

她受不了刺激,患上产后抑郁症,丧失求生欲望投湖自尽,只留下还不足月的沈清棠和年迈的苏外婆。

莫兰是沈严门当户对的原配妻子,沈严不知是心虚还是碍于她的情面,这么多年都不曾看过沈清棠一眼。

莫兰轻蔑地打量着她,讥讽道:“你现在二十二岁,总共得有将近三十万了吧。你这么有骨气,倒是先把钱还回来啊。”

苏绣的收益并不高,再加上苏外婆性子古板,买卖门路更成问题。

莫兰笃定苏家拿不出这么多钱,面上的冷笑越来越大。

沈清棠没有动怒,好脾气地笑了笑说道:“您放心。沈严去世时,我会请最好的殡仪馆为他操办身后事,保证他风风光光地离开。”

苏外婆听了半天,慢吞吞地走到院中,苍老的脸满含笑意:“哼,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如意算盘。沈明月逃婚了,沈家必须要给出交待,又舍不得宝贝女儿,就想把棠棠推进火坑。你想得倒美!”

沈明月逃婚的消息铺天盖地,即便在这个偏远小镇都传得人尽皆知。

那位悲惨的未婚夫是商业圈出了名的杀神,订婚现场布置了数万朵香槟玫瑰,请柬都发了出去。

她走得潇洒利落,据说还带上了一名五国混血男模特、大笔流动资金,把资金断链的公司和怒火冲天的未婚夫丢给了沈家父母。

杀神未婚夫扬言要沈明月万劫不复,沈家如果心疼沈明月,再找个新的女儿嫁过去,他也能接受。

分明只是气话,但沈家还真有另外一个女儿去补上这个天坑。

莫兰逼不得已,这才跑来苏家再三游说,开始还软硬兼施,发展到现在就是直接辱骂动手。

哪里还有半点豪门主母的体面。

沈清棠讽刺地扯了扯嘴角,视线缓缓在莫兰脸上移过,再厚的脂粉都遮不住脸色的憔悴和眼底的青影,涂着口红的嘴唇干裂起皮。

看来莫兰这些天的日子很不好过啊,由此可见沈严也一定焦头烂额,这可真是报应!

莫兰见祖孙俩太不好惹,强忍住怒气说道:“你们要我怎么做,才肯答应帮忙?”

沈清棠弯了弯眼睛,清透的眼眸浸出点点笑意:“您在这里跪下,再当着全镇人的面,爬到我妈妈的坟墓前。既替沈严,也替你当年的所作所为向她道歉。”

心高气傲的莫兰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她先是富家千金,后是强势的豪门贵妇,向来只有别人捧她、没有她摇尾乞怜的时候。

莫兰的愤怒再也压制不住,直接提起包准备走人,在走廊那头露出一个恶毒的笑容:“你和你妈一样,都是上不了台面的贱货,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苏外婆是苏绣传承的当家人,伴随着高超技艺的是与生俱来的清高和孤傲,这辈子最伤痛的就是女儿被男人欺骗。

本来以为这件事早已过去了,谁知道今天又来了一回。

她用拐杖重重敲击着地面,生气地说:“当初我就劝过你妈妈,那个男人看着就不该是我们家的。他在外面的浮华里沉浮惯了,哪能安下心来成家?”

沈清棠沉默良久,温婉的眉间一点一点浸出郁色,冷冷清清,仿佛雪堆里盛开的红梅。

“您别生气,现在该着急是沈家。”

苏外婆醒悟过来,斜睨着沈清棠,好笑地问道:“你刚才是故意气她的?”

“也对,”苏外婆不待沈清棠回答,就自语道,“你平时最乖顺听话,若不是被逼急了,哪里会这样疾言厉色。”

沈清棠从花枝缠绕的木架端出一个茶罐,静静地在石桌旁煮茶,袅袅白烟模糊了她的面容。

她平静地回答:“您说的对。”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她确实不想嫁人。

苏心的遭遇以及苏外婆的期望,都促使她做出这样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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