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微山,青阳宫。

满殿烛光横陈妆奁,一支支金银玉珠的钗子静静躺在里面,细密缠绕的流苏沉沉坠下来,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宫殿的主人并没有在意这些华美的饰物,她正在专心致志地吃茶点。

描金绘银的精致梅花盒,被薄玉片隔成了四个小格,每个格中,都放着两块做成花样的茶点,或梅花,或莲花,光是瞧着,便觉香气袭人,精致不可方物。

她吃的很快,但也并不粗鲁,反倒觉得她优雅可爱,两腮微微鼓起,自有一种别样娇憨。

至少在神官祁卿眼里是可爱的。

而且起码比刚刚接回来的时候可爱的多。她被找到时,浑身湿漉漉的,狼狈地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身上都是斑驳的血迹,就那样大咧咧地走过来,一言不发地坐回凤鸾车。

祁卿差点被吓死,直到帮她沐浴的仙婢说,那些只是一些比较小的伤口,并不碍事,才放下了心。

他如今也不想追问帝姬离宫三年过的好不好,又去了哪里冒险——她总是这样任性,问了她也只会眨着眼睛说祁卿你又多了两根白头发。

他慈爱地看着帝姬,时不时给她沏茶,“慢点,怎么要嫁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帝姬去抓茶杯的手也停了一下,眼见着她不开心了,祁卿也有点懊悔,“我不是那个意思……”

帝姬慢慢地握住茶杯,低头抿了一口,将茶点都咽了下去,抬眼又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我知道,桓宁要搬出去住了。”

闻言,祁卿急地站起来,“帝君不过气话罢了!你是他的妹妹,他若是真的那么无情,就不会派这么多人去寻你!”

“去寻我?”桓宁哼了一声,“明日我不到场,难道这西荒与天宫的大婚他还能替我上去不成?”

祁卿哽住了,呐呐道:“其实我们已经寻了你许多日了。”

她眨眨眼,“恐怕是怕我逃婚吧?”

她是凤族的帝姬,无论他当时出于什么心理将她当礼物送了出去,她也不能平白吃了九微山这么多年的供奉。

她起身伸个懒腰,微黄的灯光下长发如瀑流淌,“我跟他已经恩断义绝了三年,如今才跟我谈什么情分……我困了。”

祁卿知道她是有些生气了,寻了理由要赶他走,只好匆匆扔下一句,“帝君从未想过将您赶出青阳宫”便走了。

桓宁走到衣架前,端详那件赤色暗花凤纹鲛纱的嫁衣,绣满繁复图腾的裙摆平铺如云霞。

其精美繁琐,就连一个衣扣,都是上乘的海夜珠,一颗就足以抵得上她一年的俸禄。

理到一半,小帝姬忽然叹了口气,语气有点无奈又有点怅然,她松开手,任那件华美的衣裙滑落在地。

“不喜欢?这可是鲛族送来的礼物之一。”

一个轻柔又带着点笑意的声音响起来,音色低沉,尾音却轻轻挑起,像羽毛一样轻轻搔着心尖。

桓宁头也不回,“别踩我的窗子,到时候坏了还要给桓渊修。”

“好吧。”

扶昀无奈地从窗子外面翻进来——这事他本就轻车熟路,连小帝姬的屋内陈设,他都一清二楚。

他顺手抓起一块玉凝梅雪糕扔进嘴里,皱着眉嚼了嚼,“你还是喜欢这么甜腻的东西。”

“不爱吃可以吐出来。”桓宁回眸,“你也可以滚。”

“又不可爱了。”扶昀失笑,“你在恼什么?”

“我恼了吗?”

帝姬浅笑,温柔又甜蜜,“只不过天君之子深夜跳到我这即将出嫁的女子闺房里,难道不觉得唐突吗?”

“我以为你恼的是……”扶昀略略沉思,唇角勾起,“不是嫁给我呢。”

帝姬嗤笑,并不作答。

扶昀神君上前一步,他看似俊秀文雅,但真正站起来,才让人觉得有些压迫感。

他弯腰轻轻捏住帝姬下巴,眼中轻佻的神色渐渐敛去,“你若不是怨我,那就是在怨桓渊,还是说……那个小鲛妖?”

帝姬拂开他的手,依旧明媚微笑,“为何要怨?听说那长凌君是西荒所有女子的倾心之人,相貌极为美丽,西荒又素来富饶,我有何不满?”

扶昀摇头,“倒不是那鲛妖不好……只是桓宁,他在你眼里,不过是你任人摆弄的证据之一罢了。”

“少君想多了。”

她依然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令扶昀恍若一拳砸在了棉花上。

扶昀松开了她,退回了茶案边上,看她弯腰捡起那件沉重的嫁衣,重新挂了回去,慢慢抚摸着上面的珠玉呢喃着:“这三年都穷惯了,看见这衣服可真想跟白路真君换点什么呢。”

“桓宁。”

他唤了一声。

桓宁充耳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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