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矜?”

倒不是怀疑杨慎矜,而是吉温曾隐约听过王鉷与右相抱怨,骂杨慎矜态度倨傲。

看得出来,王鉷都不喜欢杨慎矜,右相也最讨厌这种自诩饱有学识、文雅高尚之人了,之前是御史台需要有自己的人,才提拔杨慎矜,如今王鉷已兼任御史,能接手御台中丞,似乎已起意对付杨慎矜了。

吉温遂将杨慎矜的名字也写上,还划了个圈。

这一瞬间,他又想到了薛白,觉得薛白、杨慎矜、韦坚都给人同一种感觉,如何说呢……哪怕依附右相,也显得堂堂正正,不会点头哈腰。

这种人,早晚都得弄死。

心中这些念头转过,吉温已有了思路,无非是看右相最不喜欢谁就先查谁。

他起身,走向武康成。

“招吧,东宫死士藏在何处?”

武康成已被折磨得皮开肉绽,却是摇了摇头。

“我……我是金吾卫巡街使……朝廷命官,你们不能随便拿我……”

“我不能拿你?”吉温似乎被他逗笑了,拿烧红的铁钳戳着他身上的伤口,道:“你与皇甫惟明有旧、与柳勣喝过酒,这两桩大案到现在还未结,我想拿谁拿谁,记住了?”

武康成只是惨叫。

正在此时,有牢役过来禀道:“法曹,右相派人来了。”

吉温这次却是皱了皱眉,道:“让他等着。”

“吉法曹好大的威风。”

外面却已有人这般说了一句。

吉温转头看去,却见是皎奴已高举右相信物,带着薛白进来。

“这里是京兆府。”

在京兆府,吉温全然不像在右相府那般畏缩,背过双手,仰着头,傲然看着薛白,道:“你是一介白身,如何能径直到京兆府刑房来。”

“给你脸了。”皎奴冷哼道。

吉温笑了笑,在心里骂了声贱婢。

他之前怕皎奴,怕的是这婢子在右相身边说他的坏话,但近来发生这些事,他知道她肯定要说坏话了,反而没那么怕了。

而且这婢子最近都是跟在薛白身边,说的话右相也未必信。

“我查到了东宫死士的所在,想要确认。”薛白道:“吉法曹可否容我与武康成聊聊?”

吉温冷笑。

这次,却是连田神功都往刑房里探了头,道:“吉法曹,右相可交代了,得尽心办事。”

吉温这才点了点头,侧了个身,淡淡道:“问吧。”

薛白道:“可否容我单独询问?”

“哈?你还有何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成?”

“这是我审讯的技巧,与吉法曹不同,还请配合。”

吉温看向房梁,作傲然之态,实则眼珠转动,末了挥挥手,吩咐道:“把人犯带到后班房,让他单独问话。”

“喏。”

安排完这些,吉温自走过长廊,脸上浮起微微笑意,绕过这排房屋,进了一间暗室。

他无声地做了几个动作,命人关上门,自己找胡凳坐下,把耳朵贴在墙上。

等了好一会,才听到隔壁的动静,连武康成的呼吸声都清清楚楚。

因这暗室下方置有四口大瓮,墙面亦是特置的青砖,有扩音之奇效。

“我已经知道陇右老兵藏在哪了。”

薛白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但吉温完全能听清。

武康成不答,呼吸更重。

“你与我装没用的。”薛白语速缓慢,道:“我大可直接请右相派人拿下他们。但看在你我喝过酒的份上,想救一救你,愿分你一份功劳。”

武康成依旧不答。

薛白道:“好吧……是在常乐坊,杨慎矜别宅中,对吧?”

吉温脸色一动,心中大为惊讶,接着却暗道自己果然猜中了!

“你怎知道?!”武康成亦是大为惊讶的语气。

“你以为我们绝对猜不到?但好在此时无人,我依旧愿与你分润功劳,待会出去,便说是你主动招的。”薛白道:“现在我要与你确认一些细节。”

武康成没有回答。

“有多少人?”

片刻之后,薛白又道:“你不说话没用的,金吾卫已经盯紧了那个宅子。”

“金吾卫有我们的人。”武康成终于开了口,低声道,“今夜老兵们便会离开,销毁盔甲武器,你们查不到的。”

“几时行动?”

“子时。”

“还有呢?”

“金吾卫右巡街使、常乐坊坊正、东市署,都有我们的人,会设法引开郭千里的人。”

“……”

“我得去告知右相。”

吉温听到薛白这一句,连忙起身。

他迅速出了暗室,找过衙役,吩咐道:“给我设法拦住薛白。一定不许他们离开”

“喏。”

“备车,不,备马,我要立即去见右相。”

吉温脚步匆匆,已跑过京兆府的长廊。

~~

道政坊。

拓跋茂走上阁楼,问道:“裴先生,怎么说?”

身穿青袍的中年男子正看着夕阳,道:“已经安排好了,今夜撤离。”

他今日有两次说了这句话。

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两次的意义不同。

第一次说要撤离,他是做好了让这些陇右老兵全都被拿下,供出皇甫惟明要查租庸案一事,以圣人之怒、以老兵之血,震慑世间人心。虽改变不了什么,却能让更多人寄望于太子。

但此时说撤离,却是小道士插手,与对方达成了条件,要保存实力。

不出意外的话,今夜大概是不会死人了。

~~

薛白也在看夕阳。

他被困在京兆府中,面露焦急,心里却无比的平静。

权争之道,做的多未必能得到的多。

全力帮东宫,会被活埋;但全力帮右相府,下场就会好吗?上位者的许诺,听听也就是了,第一次不懂得留一手,第二次还学不会,那就真没救了。

有时做得恰到好处,才能有最多收获。

右相、东宫谁赢谁输,眼下还不是他有资格操心的时候,他只要自己能够站稳脚跟。

今夜之后,就能在这大唐安身立命了。

若不出意外,还能不用死人。

“咚!”

暮鼓声响起。

夕阳下,辛十二策马赶到京兆府前,马都顾不得拴,匆匆赶上台阶。

“阿郎可在?!我有要紧事!”

着急忙慌地喊了一句,他转头一看,正好与薛白对视了一眼。

辛十二愣了愣,警惕地停下脚步。

“你!你来做甚?!”

对上辛十二这样警惕的目光,薛白脸色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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