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秋8月,香港新界,八仙岭。

秋日的八仙岭,景色宜人,树林挡住海面吹来的热浪,捎带脚的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凉爽。

两侧山道沿连绵山峦的山脊而走,山势巍峨陡峭,景物全无遮挡,山脊两旁景色,天地合一,蔚为奇观。

但世间所有好的美景,都是要遭到破坏的。

目光所及的尽头,四台敞篷威利斯吉普出现,拉着一条黄龙,全速前进,呼啸而过,高速运转的车轮碾压石子崩起,落在路两旁的水塘之中,惊的水面捕食的水鸟们,乱叫、乱飞。

这种原美利坚军用,纵横欧洲大陆的敞篷吉普车,在今时今日的香港,可是紧俏货,成色差的要八千多,崭新的就值上万块一台。

既然说是紧俏货,那就是没有熟人关系,拿着猪头,也找不到庙门。

荒山野岭,一同出现四台,不用问,百分之百是本岛那些大洋行的少爷小姐们,来新界找乐子。

四辆车靠近水塘停下,司机们麻利地拿着水桶去打水,天气炎热,就算是一吨水,也不够这四辆威利斯吉普喝的。

吉普车补完水,继续前进,一直开到路尽头的村庄。

村子叫文官村,总共也只有一百多户村民,是个小村子,甚至还没有通电,要靠煤油灯照明,唯一算得上现代化的物件,便是村中差馆内的手摇电话,加上一台电池收音机。

四辆吉普车停在了村口,一名身材高大,身穿英军作战服的华人男子,没给司机给挪开身体的机会,直接从后座位上跳出来,他嫌弃地看着围过来的细蚊仔们,嘴里骂了一句“碌葛!”。

车上还有一名女人,头戴丝巾,一身猎装,脚下是长筒黑色皮靴,细长的双腿上,套着尼龙丝袜。

这女人最出彩的地方,并不是身上价值不菲的装扮,而是她美丽的容貌,只要是带把的,都会不由自主地用二弟向她敬礼。

女人看到围着车的细蚊仔们,也是不耐烦的皱眉头,从挎包中掏出一副墨镜戴在脸上,搭着身穿作战服男人的手下了车。

后面两台车也下了三个男人,整套的英式猎装,头上都戴着宽檐帽,上面的英文烫金标识,应该是纯手工制成,价格不菲。

最后一台吉普车的后座上,坐着一位头戴宽大遮阳帽的女人,她没有下车,手里捧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

书也不是凡书,是马基亚维利的成名著作《君主论》,此书生涩灰暗,能看进去的,无不是头角峥嵘之辈,他的司机是个身穿半旧军服的中年男人,嘴里叼着烟,守在女人身旁

“罗少,折腾了一上午,我这身子骨都快颠碎了。”

“坐摆渡船来新界找乐子,亏你想的出来!村姑有什么好玩的?”

“还是你愿意忍痛割爱,让我们梦心小姐,陪我们三个渡过良辰美景?”一个瘦麻杆男人,在司机的搀扶下车,打着哈气,一副纵欲过度的懒散样,同罗少打趣。

“女人?村姑?要不要怎么搞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们三个花花大少,谁不是五六个姨太太,七八个外室。”

“刘少,小心身子!”

“肾亏啊!”

“至于说喜欢梦心,要是刘少愿意带她走,我一会儿就放几挂鞭炮庆祝庆祝,省了一笔分手分,梦心也找到真心疼爱的人,皆大欢喜啊!”

被称呼为罗少的高大男人,全然没顾身边女人难看的表情,笑着打趣道。

多子多福,是刻在两广人,福建人骨子里,脑子中的铁律,子孙多,家族才会兴旺,才会有充足的人才去看顾生意,壮大门楣。

瘦麻杆刘少被打趣了一通,哈哈大笑,不以为然,虽然他才二十五岁,但也早为人夫,为人父了,孩子都有三个了,身边的同龄人,差不多都是这个情况。

至于好兄弟的洗脚水,这可不能喝!

现在北面还打的热火朝天,来香港避难,只认钱的大家闺秀可不少,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只要有钱,什么样的女人是玩不到的!

“后面那位是什么意思?一路了,一句话都没有,叫她饮汽水,也不吭声。”

“一个洋杂,张狂个屁!以为自己还在十里洋场?还当她呼风唤雨的大小姐?”

四人中一个胖子,看了一眼还坐在车上看书,端着臭架子的女人,嘴里忍不住骂上一句。

“小点声,要讲绅士风度,这是我妹妹的同学,也是港大的学生,十里洋场来的,听说我们今天出来找乐子,就一起跟过来了。”

“不过是多辆车的事,就让她跟过来了。”

“好了!本坤已经打好招呼了,不提这个倒胃口的女人了,食饭食饭!”

“气枪都准备好了,看看今天谁能拿到头彩,先说好,打的最少的,今天晚上丽池的单,就由他来买。”罗少拍了拍车座上的枪匣,眉飞色舞的说道。

新界的小村子们,各个都是独立王国,与世隔绝,放个屁的功夫,整个村子都知道,村子中来了四台移动的铁盒子。

村子很少有外人来,常出现的,只有每半个月来一次的货郎,巡城脚,会把生活需要的物资,和远方亲人的来信送到。

吉普车慢慢开进了村中央,停在了祠堂的旁边,而后车上的几个大少,对着祠堂拜了三拜,嘴里念叨着“莫怪!莫怪!”

村口的细纹仔们,一路跟在车后跑进村子,吃了一嘴土,但也全然不顾,还是围着吉普车,眼中都是好奇、夹杂稍许恐惧,认真地观察着这台散发热气的大铁盒子。

胆子大的,还想上手去摸这铁盒子,但被司机发现喝骂,一哄而散,只能躲的远远的,继续偷看着。

村里的闲汉们,也蹲在墙根旁,直勾勾地看着车上的两个大美人,手还时不时地在裤裆中抓两把。

现代化的电气生活,好像从来没有光顾过这个村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才是文家村的主旋律。

从新界走到本岛,到底需要多久?

这谁也说不清!

机遇好了,几年的功夫。

要是按部就班,可能需要三代人的努力。

换句话说,富人和穷人,远的不是明面上的距离,而是实打实的根基,根基弱了,就算侥幸爬上去,也会被稍后的狂风暴雨吹下来,重新打落凡尘。

混血女人摘下墨镜,露出较好的面容,拿起随身携带的照相机,对着脏乱不堪的村子,拍了几张照片。

“罗少?那位是罗少?”

一名身穿军装的差佬,从挂着木招牌的差馆跑出来,手上还抓着个大檐帽,边走边系上风纪扣,屁颠屁颠地跑到车前,卑躬屈膝的赔笑脸,询问谁是罗少。

“啪!”

领头的罗少随意打了个响指,算是给了差佬一个回答。

“罗少好,在下叫骆兴,是文官村的巡警,各位大少要是嫌麻烦,叫我骆驼也行,司徒sir特意吩咐,让我陪好各位大少。”

“饭已经准备好了,各位大少、大小姐这边请。”

找对了正主,年过半百的骆兴半弯着腰,恭敬地请这几位可以当自己儿子的豪门大少们,享用午餐。

弯腰下跪,这是常事,别看他能在文官村耀武扬威,但在警队,连屁都不是,半点靠山都没有,要不然一个皇仁书院的高材生,也不会让上司发配来守水塘。

今天大清早,自己顶头上司,大埔探长白条鸡就打电话来,说总部的司徒sir叫他接电话,原以为有任务派给他,要飞黄腾达了,没想到就是帮他接待狐朋狗友,上山打鸟,真是扑街!

骆兴嘴里骂了一声晦气,准备查查黄历,是不是最近犯小人,倒霉事儿不断。

听饭菜已经准备好了,罗少跳下车,招呼着同伴们前往差馆,享用午餐。

至于说司机们,就没有上桌的福气了,他们需要替自家少主子们照看车辆,车内有面包和汽水,对他们来说已经是美餐了。

最后面的混血女人也放下手中的相机,同司机对了一下眼色,默默跟在最后,一同进了差馆。

菜都是鸡鸭鱼肉的家常菜,不是清蒸,就是大油炒熟,自然入不了这几位大少爷的眼。

他们连筷子都没动,只是招呼司机取来自个带来的三明治加火腿香肠,就着汽水,草草解决一顿,这也让骆兴精心准备的这一桌,在乡间堪称奢侈的菜肴,付之东流。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