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很累。去死却害怕又不舍。
孔翎上的脑子里总是会忽然浮现出这句话来。
比如现在,她的整个下午都在小面馆的后厨里忙碌,连口水都没喝上。
平日里店里客人不少,但老板为了节省开支,干活的就她一个,她得一边煮面,一边做些小菜,今天腌制酱牛肉的时候,为了调试牛肉的口味,顺手撕下一小块牛肉品尝咸淡,被刻薄的老板娘目睹,误以为她在偷吃。
面黄油头的老板娘穿着脏围裙站在她面前趾高气扬的一通说教,嗓门越来越高,仿佛孔翎上吃的不是牛肉,而是不小心咬到了她本人,她的犀利骂声很快吸引了外面食客们的目光,那些目光似乎是一道道穿心利剑,让孔翎上自己都开始认为,她不仅是个穷人,还是个贪食小鬼,占尽老板家便宜,为吃一口牛肉才躲在后厨一下午。
“没爹没妈的孩子就是不行!素质差劲!偷奸耍滑不要脸!”老板娘说到激动处,还呸了一口。
孔翎上的脖子到脸颊早已涨红,耳边被她的尖锐嗓门震得嗡嗡作响,左手不自觉抄起牛肉坛子,在老板娘唾液横飞时,毫不犹豫的,直接扣在了她的头上。
场面有短暂的几秒安静,而后老板娘发出了一声刺耳尖叫,伸手要抓挠孔翎上,可她哪里是孔翎上的对手,这个瘦小但爆发力很强的女孩几乎在片刻间就拽住了老板娘肥油的双手,反手便粗鲁的将她整个人死死按在灶台边,还顺手把落在附近的几片牛肉报复般的,塞进了她嘴里。
“来,你自己尝,味道好不好。”
老板娘被死死扣着,支吾不清。
男老板闻声冲来时,正看到孔翎上在朝老板娘头上吐痰,同时说着一句,“你跟隔壁卖烤冷面的偷偷摸摸好这么久,你素质高,是亲爹亲妈教出来的!”
老板涌到嘴边的咒骂忽然顿住,看看扭头朝自己吹了个鄙夷口哨的孔翎上,为了尊严,他下意识的给了她一个巴掌,两个人当即撕扯起来,从后厨打到大堂,老板娘也来帮手。
孔翎上被推搡着,随着惯性站不稳脚,撞翻一排桌椅,最后抄起一瓶啤酒瓶,摔碎后用尖锐的一面指向老板的脖颈,这才让发疯的两口子停下手中动作。
她呼哧呼哧喘着气,趁着老板发愣时,从他露出人民币一角的口袋里夺出几百块零钱,“我不干了,这算我工钱!”
而后她把酒瓶子一扔,匆匆跑走,没跑出多远,她便听到身后老板吼了一句,报警!抢劫!还听到老板娘一声尖叫,是被男老板扯着头发拖进了店里。
孔翎上听到那句报警,心里咯噔一下,若是等下被抓走,算起来总是她先动手的,搞不好要赔偿店里被砸坏的损失,她哪里有钱呢?
更不能让相依为命的外婆为她担心,当然,就算东窗事发,外婆肯定还有点小钱可以帮她,这么想,她心里多了几分底气。
抬手抹了一把脸,嘴角被划伤了,有丝丝血迹,脸上也是青红一片,除了巴掌印还有磕到桌角的小擦伤,她用满是油渍的手又点了点钞票,没多少,不过就400块,不禁抱怨,“我每天干这么多活,你们才赚这么点。”
她先是跑回了家,蹑手蹑脚进了屋,怕惊扰83岁的外婆李慧芳,她们祖孙俩窝在这片平均每栋只有四五层高的老旧小区里,已经足有四十多年。
她本打算悄悄换身衣服,跟外婆知会一声便去相熟的朋友家躲躲,可换好衣服后,才后知后觉,此刻家里过于安静了,外婆并不在家,待她打包好简单行囊,给外婆的老年机打电话时,竟关机。
现在是晚上6点,平常孔翎上不回家吃晚餐,外婆便自己做些潦草饭菜简单应付。
可她今天去了哪里?
孔翎上蹬蹬蹬跑下楼,敲开了楼下王老太的家门,她跟李慧芳是撞树老姐妹,王老太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清李慧芳今天很早就被不常往来的儿子接走了。
咦?
还说要我们照顾照顾你呢。她是不是跟儿媳妇和好了?
诶?
怎么,你不知道?
孔翎上发愣的挠挠头,一头雾水回了家,没空想那么多,打算先去外面躲躲,待要冲出家门时,却见外面站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个个面目不善,问她是李慧芳的什么人,孔翎上疑惑不浅,但也如实答,又听到对方说。
“你姥儿欠我们十几万,她说今天能还上,可是电话打不通,不是跑路了吧。”
对方又看看孔翎上的背包装扮,那眼神意思明显,怎么,难道你也要跑路吗?猜测中,他们把门口堵得更严。
孔翎上下意识退了一步,眉毛拧紧,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心脏跳得渐快。面对几双笃定打量她的目光,反复确认了几次,才知道李慧芳到底欠的什么钱。
哦,不过是她前两个月在某众筹平台上发文说得了癌症,还有未成年的小外孙要照顾,自己不能死,骗了好心人们五十几万的筹款,却又被人识破,有人当街目睹她白天生龙活虎的在跟老姐妹撞树呢。
她听着,连眼睛都忘记眨,几秒钟后觉得太过荒唐,发出一声嗤笑,却在接过对方递来的资料后,笑容堪堪凝住,竟没错,骗人钱的李慧芳正是自己的外婆李慧芳。
事实上,李慧芳身体健朗,八十多岁的高龄,几乎没怎么去过医院,而孔翎上就是她文中那个未成年的、已经31岁,需要大人照料的小、外、孙。
大字都不识几个的李慧芳竟然能做到动之以情,洋洋洒洒写下千字小作文,感动无数受骗者。
孔翎上不免有些惊叹。看了半晌外婆的诈骗内容,生憋出一句赞美,“文章不错...她人呢?”
对方反问她,是啊,那老太婆人呢?
孔翎上还没从这些从天而降的信息中缓过神来,思绪纷杂,想到那个锱铢必较的面馆老板绝对会去报警,并会添油加醋渲染她的‘十恶不赦’,想到现在她家门口还堵着几个讨债的壮汉,看样子找不到李慧芳不会离开的架势。
“你是个女人,我们不为难你。你看看,你家里现在有多少钱,先还上点。”
见她沉默,为首的那个黑衣男人便说了这么一句,让孔翎上的脸色涨红起来,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即转身去外婆的小房间里翻箱倒柜,很快便看清那几个掉了漆的、空荡荡的抽屉,还有那一尘不染的床铺、衣物寥寥的衣柜,每一处痕迹都在告诉她,她的外婆早有预谋的离开了,片语未留。
显然,比她要临时跑路的计划准备的更加周密。把那点可怜的家产全拿走了,看样子是毫不顾忌孔翎上。
就这么看了一会,孔翎上忽然笑出了声,从一周岁开始,她便被那个不负责任的母亲扔到了外婆家,此后的近30年,冷了,热了,病了,哭了,都只能与李慧芳说。她一天天长大,外婆的腰身一天天变得矮小,她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相拥的亲人。
可现在,这老太婆一声不响,悄悄抛弃了她。
她的笑声越来越大,几乎笑出了眼泪,傍晚在面馆里遭遇的屈辱加上外婆消失的震惊形成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冲击,让几乎不会掉眼泪的孔翎上哭了出来,她在想,这老太太跑的真彻底,竟然一分没给她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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