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主上又打算救一个捡到的来历不明的人,而且是一个受了劓、髡、刵、黥、小刖五刑的极罪逃人?”

手上动作不急不慢添着无烟地灶两个火坑中柴火的易老头思索片刻后,倒反而苦笑一声道,“如此这般乱来,倒也是像极了主上开智之前的胡闹,看来是不用担心主上真的变了本性。”

随后,易老头脸色绷紧地训斥回来报信气喘吁吁的育道,“主上有意抬举你们两个白狄奴婢,老夫我也是看在眼里的,然而若是你们为了幸进就不敢加以阻止,甚至有意纵容主上胡来,就休想老夫点这个头!记住,只要老夫还有一口气,祖宗礼制家法就在!就是主上也不得畅意妄为的!尔婢也不要想休息了,去捡够一钧(三十斤)柴火。”

脸上被喷满了唾沫星子的育,连脸都不敢擦地倒走几步退下,自去做事了。

而等易川慢慢平复下情绪,转头就看见了在一旁沉吟许久的竹竭,于是有些不满地问道,“子尽却是在想些什么?不会真的要按照主上的荒唐命令行事吧?子尽?”

“啊?啊...“竹竭被易老头唤回注意力后,慢慢组织起了语言,用跟着易老头请教了两天,还不太熟练的蓟国话断断续续地劝谏道,“叔父,侄男认为此次还是照做主君的吩咐最好。”

“犯君颜色,劣行必争,浪为必纠,进谏必忠,不辟死亡,不重贵富,这是为人臣子的道义!倘若竹竭你因为居处戎狄之间太长,缺少学习礼仪的机会而失去了我们易氏先祖教训家族的骨节,那老夫就不认你这个侄子了!”

易老头反应巨大、闷闷地接着训斥道,就好像随时要用牙咬死面前这个可能要奉承祁连的新认侄子一样。

“叔父息怒!倘若侄男说完自己的猜测后,您还是要坚持劝谏主君,那么请让侄男先来,您是主君此时的首臣,您如果进谏不被采纳,还有谁能接着您去劝谏呢?”竹竭挥拜做了一揖后,诚恳地请求道。

“唉!既如此,坐吧!子尽你就说说你的看法吧。”

心累的易川意识到了自己刚才是一时激动迁怒他人了,于是冷静下来,找了火灶附近铺了干净茅草的守夜位置坐下,然后示意竹竭坐到对面说话。

而竹竭却只是原地朝着易老头拜道,“侄男刚才自听完那个白狄奴隶的叙述后,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叔父,您应该还记得自前日开始,主上就嘱咐我等二人每天三次往东边封山方向的山脚,用竹竿和炭笔记录下每日洪流的深度,而今日第三日了,水犹近三丈(周代,一丈合今2.31m),侄儿试请叔父设想主君所救之人,无船无舲,是如何来此处孤洲绝地的?若是不用舟楫即有通路来此,那若是您也好奇,遇见了那人,难道不会像主君一样处置吗?”

“嘶~~,是西边和南边的戎狄之处所来之人?如此...”易老头倒吸一口凉气,随后也就释怀道,“老夫真的是老了,捷才实智不若子尽你等年轻人了,此等荒蛮之地不知还要存身多久,倘若有一日,老夫卒毙,主上虽智,行事却仍显失礼乖张,到时恐怕就要...”

“大夫春秋康健,主君妙手能医,鄙臣贫寒少文,不敢担大夫托付重任!”

竹竭情急之下不经意直接换了燕国话坚决推辞道。

“好了!老夫也只是稍做提点,若是天假吾年,还想看着主上荣归蓟都,酬你我叔侄之功,遗泽易氏呢!罢了,我等还是赶紧开始做事吧,老夫才坐一会已觉气弱,吾去挑盐,你夫妇就只好受累一点了。”易川敲了敲后腰站起来嘱托道。

“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说罢也跟着站起身行完礼,说出了这句用洛邑雅言表达的,今日才被易川教的贵族士大夫领命退辞客套话的竹竭,正准备离开,突然就被易老头叫住了。

还以为是自己新学的礼仪有所纰漏的竹竭只得在返身行了一礼,却听得易川幽幽地说道,“子尽,主上从小就不太喜欢多礼,老夫也知道身处如今的荒僻之地,死守着礼仪之道总是难为人所喜,那你是怎么看的呢?是否老夫应该如芳一、南宫一般万事多做少问,更讨主上欢喜些呢?”

“侄儿很希望能多从叔父这里多看多学些,侄儿年少时放荡厌学,不晓礼者立身本也的道理,以至于一朝国破、父祖逝去,不识诗书,混同皂隶,窃以为耻至今!及至得遇主君,不以吾卑鄙,猥自枉屈,辟以殊节,更有叔父教授为臣礼仪、雅言蓟语,恩同再造!其间心情,正如昨日所闻的主上教训吾子所言,求知当若渴是也!至于芳一、南宫彼辈,走犬鹰马之流,不足道也!此时主上创业之初尚有一用,日后龙归大海,自会持重叔父礼节正途。”

竹竭拜倒在地后朗朗言道。

“彩!昔日蓟都助逆士大夫者,何其目浅!主上若得光复社稷,再成易氏门户者必尔辈也!”

......

话分两头,此时的祁连正带着抬着担架紧赶慢赶的南宫一行人奔走在回程路上。

这几天才被祁连一行人勉强踩出痕迹的山路,几个人自己走倒也还凑合,但是加上一具不那么稳当的粗制滥造的担架,那上下的磕碰和颠簸所造成的二次伤害,对于一个受了这么严重伤势的正常人,铁定是噶定了。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走走停停的祁连却发现眼前的这个男人就硬是吊着一口气,反倒是抬着四角的南宫等人先受不了其人胸口、手臂上的伤口脓水散发出的臭鸡蛋味,在走下一处山路急坡后不住地问道。

“主上,已起脓疱,却还能活下来的人,闻所未闻,何苦这般辛苦,若是反过来让这个男人的脓滴里的邪祟怨气沾染上您或者其他人,再起了黄疮,不是就坏事了吗?”

“二三子说得有些道理,还知道脓液的厉害。”祁连扫视一圈放下担架后就避得远远的众人,先点头在摇摇头道,“可是不要以为朕真是善心发作才决定救此人,朕还是有三点缘由,才决心尽尽人事。”

“敢问主上,三者缘由之一是否有您路上所说,倘若救活此人必能得西南等处戎狄情势在内?”芳一不放弃表现机会地抢答道。

祁连微笑着接过话头道,“自是如此,看看他手上的邢、卫、戎狄物件,和身上的兵戈剑痕,此人所知之事对于蜗居一隅的我们必有大用,只不过这只是要不要救的原因,但倘若是一般人伤成他这样,朕只会在乎能与不能,必然不会做无用功了。”

“主上又戏吾等,难道这个刑人得了脓疱还能免于一死?”南宫大大咧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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