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狱牢房里豆灯如萤,跳映在眼前的点点微芒,逐渐积聚成希望之光。
钟朔躺在草榻上昏迷数日,全靠霍大夫照看左右,如今他醒过来也算卸下一桩心事。
“孩子啊,你莫怕,裴大人已经抓住凶手了,等大理寺结案就能还你清白。”
“你还不知道吧?裴大人特意恩准你爹娘看过你两回,他们都盼着你早日回家团圆。”
霍大夫激动得滔滔不绝,钟朔望着头顶栅窗投进来的月光,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得救了?打赢擂台荣登魁首之时,他也以为自己出人头地了。
并不是没有期待过,但他效忠的朝廷腐朽肮脏,以命守护的皇权视百姓为蝼蚁。
他醒不来了,这场噩梦也许将延续一生。
这时,牢房外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狱吏打开牢门恭敬地唤声“裴大人”。
钟朔的眼珠子突兀地转了下,陡然从梦魇惊醒回到现实。
霍大夫察看过裴砚舟脸上的伤势,又忙着煎药去了。
“大人,您坐。”魏平搬进来张椅子,裴砚舟撩袍坐在牢门处,目光平静地望着钟朔。
他迟迟没开口,草榻上的身影也没动弹,虽不是正式讯问,双方却像在无形较量。
牢房里光影昏暗,吉祥仰起洗过的素净小脸,锋锐视线越过裴砚舟头顶,巡睃起那张木头脸。
钟朔脸上恢复了血色,耳膜和喉咙的伤也有好转,为何还是无法言语?
不过这案子都破了,他醒得可真是时候!
裴砚舟受伤的额头隐在阴影下,棱角分明的轮廓冷峻肃然,丝毫无损他威严。
“钟朔,本官将你从城楼带回当晚,霍大夫曾言你心脉淤滞,翌日不醒恐将聋哑或丧命。”
他声音清澈悦耳,恍若浸润月光的泉水,又似潭底冰窟泛起寒意,染凉了几分语气。
“霍大夫为你日夜操劳,令高堂时刻打听你在狱中状况。钟朔,你分明有知觉却佯装昏迷,莫非还存私心隐瞒本官?”
吉祥正估摸不对劲,当下被一语点醒。
“对啊,如果他听不见脚步声,眼珠子怎会追过来看我们?大人,他这是装聋作哑!”
魏平也听出裴砚舟弦外之音,怒指钟朔:“大人冒着罢官风险替你申冤,还被刺客追杀身受重伤,你不知感恩就算了,竟敢隐瞒不报!”
“还有我也伤得不轻。”吉祥心疼自己的花容月貌,做好事不落好谁不气呢。
“我说钟朔,你这就不地道了啊!咱们素不相识都为你撞南墙不回头,还好案子是结了,万一不走运栽了,你也好意思装死拖后腿?”
钟朔听霍大夫说过案情,他不是不信任裴砚舟,只是还有些顾虑。
“我怕……”他被烫穿的声襞仍有黏连,低哑嗓音像被撕碎了挤出来,“怕你们又是害我的……”
这话让吉祥都没法反驳。
你说他幻想被害吧,人还真没说错。
先是李穆父子,后有刑部内鬼,谁敢保证大理寺里面都是正义之士。
“那现在你该明白了吧,裴大人就是最值得你信任的……”吉祥看到钟朔眼底的质疑,倒吸口气,“嘶,你连救命恩人都不信?”
这可怜孩子不是耳朵有毛病,他是被骗傻了吧!
魏平扼腕叹息,忍不住替他们大人叫屈。
裴砚舟依然淡定:“本官问你,案发前是否与李穆发生过争执?你可还记得时间地点?”
钟朔挣扎着想坐起来,就算对这世道心灰意冷,他欠裴大人一条命是事实。
李穆既已落网,他也不该再有保留。
魏平扶起钟朔靠坐在墙上,等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逐字逐句缓慢道来。
据他供述与李穆并无出入。
恰是李穆出席家宴那日,疑心崔贞恢复记忆,在酒楼后巷对她大打出手,钟朔看不惯上前制止。
本是路见不平做善事,不料竟惹祸上身,隔日就丢了佩刀被诬陷成杀人犯。
裴砚舟稍作沉吟,又问:“八月十三那晚,你为何夜不归宿,浪迹于郊外山林?”
钟朔那晚在山林被刑部官兵抓捕。
所有人都当他畏罪潜逃,谁也没问过他因何要逃。
“那日下晌归家,李侍郎儿媳在半道拦住我,她劝我逃出京城,以免被李家人陷害。我原本不信的,但她连我丢了佩刀的事都知道……”
钟朔长吁哀叹,“后来她拜托我保管一本账簿,待她死后留我回京自证清白,帮她为父母亲人报仇雪恨。”
吉祥和裴砚舟相视无声,呼吸都凝滞了。
崔贞拼死都不肯交给李穆的账簿,居然就在钟朔手里?
她察觉到李穆有意陷害钟朔,又不愿把笙根牵扯进来,苦恼已久,担心她死后没人照顾小宝,最终牺牲自己替崔家申冤。
崔贞和笙根这对有情人,都把生的希望留给对方,却给自己独留死路。
吉祥想起崔贞听说钟朔被陷害并不意外,她将李穆的罪证留给他,原以为能帮他逃过此劫。
她看对人了,这位武状元真是个宁死不屈的实心眼。
“钟朔,那本账簿被你藏在何处?”裴砚舟料想李穆没找到崔焕留下的账簿,他才会惊恐失措当众认罪。
“我拿到账簿发现被人跟踪,没敢回家在街上游晃。原想去救那位寻死的夫人,又怕得罪李穆牵连到爹娘。”
“路过姐姐家的时候,碰见外甥在巷口玩耍。我便把账簿交给他,叮嘱他早点回家读书,后来那伙人盯得太紧,我就往郊外去了。”
难怪李穆撺掇刑部翻遍钟家,敢情就是在找这本账簿,但他想破头都想不到藏在哪里。
半个时辰后,魏平从钟朔姐姐家中搜出账簿。
听孩子说他不想读书又怕舅父告状,看也没看,顺手垫在床脚底下。后来家里突生变故,孩子看他娘哭得伤心,就更不敢吭声了。
关乎李穆性命的那本账簿,确实能将他处死好几回,却没有暴露他同伙的身份。
或许崔焕也不晓得,李穆背后的靠山都有谁。
吉祥还不想放弃:“要不,再想法子从李老贼嘴里撬出点东西?他不是最在意小宝嘛,大人拿话激他,我假扮小宝……”
话没说完,魏平苦着脸来书房禀告。
“大人,李穆在狱中撞墙自尽!他一心赴死,头盖骨都撞碎了,霍大夫没救过来。”
裴砚舟派人日夜看守李穆,手镣脚镣都给他套上,还是防不住勾魂的鬼。
说不定,司狱里也安插着对方眼线,趁人不备给他传了口信。
吉祥看到裴砚舟眼中的失落,心里也挺懊恼,李老贼死都这么讨人嫌!
但裴砚舟百毒不侵,还有心情关心她。
“小祥子,宵夜想吃什么,叫魏平吩咐厨子去做。”
吉祥的五脏庙应景地叽咕两声,笑着揉肚子坐下来:“那就来个炒腰花炸里脊,醋溜鲤鱼燕窝粥,简单点儿就行。”
魏平嘴角一抽,大姐,你这胃口都在撷芳轩养刁了。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