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问剑声左侧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麻脸男人。

杀字一落,麻脸男人一声不吭,突然一伸手,六点寒星自袖中激射而出。

射的不是天涯沦落人,不是燕青冥,而是——九皇子赵德基。

赵德基一惊。正要闪去,倏见人影闪过,一条人影已挡在身前。

那人左手握住剑鞘下端,往胸前一格,右手抽出三寸寒芒,激射而来的寒星正中剑身。六声清脆叮铃声后,纷纷落在剑下。

在看向那人面容,竟是一个弱冠之年都不到的少年。

麻脸男人看着挡下自己暗器的少年,心头暗暗称奇:“阁下是——”

护住九皇子的少年,一袭酱红披风在后,脸上有一种初生牛犊般的稚意,稚意中又不失儒雅。

手头重新纳剑回鞘,一身正气昂然迸发,沉着应道:“在下虞允文。”

麻脸男人点着头,一脸后生可畏的样子:“不错,九皇子身边可真是藏龙卧虎。”

两字后,麻脸男人脸色一变:“不过你还小,为了免除后患,我得趁你还不成气候的时候杀了你——”

这句话听起来,等同是成名要趁早、杀人要趁小,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千万不能放过他。

麻脸男人身影一晃,身形急冲而来。双手各自往袖中一探,两把一寸长的钢针已在手,腕间一振,全力掷出。

虞允文拔剑出鞘,再次格挡在胸。钢针掷在剑身上,虞允文右臂一麻,剑身上金星溅起,发出“铛”的一声利响,震落在地上。

不等虞允文反应,麻脸男人两袖齐舞,无数点寒星破袖而出,暴雨梨花般打向虞允文。

虞允文不惊不惧,不闪不避。剑身一抖,往前一探,在身前划出三道剑圈,尽纳寒星于自身剑气中,在斜臂一挥,寒星随着剑气打入楼顶上。

年轻掌柜不赞赏虞允文的不凡身姿,不感叹问剑声的大逆不道之举,只冷笑道:“这怎么说也得一千两才能走的了人。”

九皇子赵德基看着问剑声向自己道出杀字,在看着麻脸男人全然不顾他皇子的身份,大逆不道的向自己打出暗器,脚下不由仓皇的往后连退数步,喘着气喃喃道:“反了,反了,真的是反了…”

与燕青冥并立在天涯沦落人面前的挎剑人,眼神波动。

他只料到问剑声不会出手救皇九子,却不曾料到问剑声会让人向皇九子出手。

没有人能想到这些奸臣爪牙的胆子,已大的了这般丧心病狂的程度。在这么继续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真连造反之心都会滋生出来,或是说已经怀了这个心,只是还没来得及这么做。

这种事情的发生,无异于落井下石、雪上添霜。

问剑声也很聪明。他对九皇子动了杀心,想将九皇子连同燕青冥一起诛杀于这无歇酒肆当中,却又没有自己动手;他手里有那么多可用之人,又何须自己动手?

这个世间有很多事情无论结果如何,只要没有亲自动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就算有那么一个万一,九皇子能逃出生天,问剑声也可以随便找个籍口撇清关系。

例如:刀剑无眼,一时不慎。

例如:这些不曾登过庙堂的江湖上恶习难驯,总是目无王法,喜欢以武犯禁。

问剑声看似杀性极重,其实心里非常明白。诛杀九皇子之事,纵然能够得手,也算不得什么“功劳”,顶多只能算为相爷铲除绊脚石。在相爷面前表一表忠心、证一证能力、邀一邀宠,让相爷更为器重他。

但这对于问剑声来说,已然足够。已然算是今夜此行的意外之喜。

谁让问剑声刀光里来、剑影里去,长年在外面出生入死,兢兢业业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却一直都不是最受他主子器重的人呢?

谁让他主子最为器重的是“凌虚剑首”李剑诗,和不死书生呢?

不死书生好歹还运筹帷幄,谋划了个全局,必要的时候也会现身江湖;那位从来不插手这些恩怨,连过问都不愿过问,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凌虚剑首”李剑诗,又凭什么可以骑到他头上呢?

每次有什么好事、有什么赏赐,他主子第一个想到了总是李剑诗。

最让问剑声难以接受的是,李剑诗还总是推辞,总是不受,最后他的主子又将原本属于李剑诗的封赏,赏给了问剑声和其他人。

这让问剑声觉得羞辱。就像是一个被李剑诗破了处、玩到不想要了的女人,又被转送到问剑声的床上。

问剑声有怨却不敢言,只能埋在心里,表面上还要装成很高兴的样子。

只因他知道,在主子面前有怨言会让主子更加看轻他。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服李剑诗,那就是直接坐实了他不如李剑诗,他嫉妒李剑诗。

他能做的,只有让行动、用事实来证明自己。

他不说比李剑诗要强,至少也不比李剑诗差。他应该有和李剑诗一样的待遇,一样的身份。

一样的深居浅出。一样的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一样的不在江湖之上,江湖之上却处处都有他的传说。

他相信今夜杀了燕青冥、九皇子之后,他离这个目标会更近一步。他相信主子能有今天这般不可动摇的地位,一定具有一双识人的锐眼,能看得出他的能力。

要提防天涯沦落人的挎剑人,根本没有心思去指责、问罪问剑声,向身边的一人使了个眼色。大概是在说趁机发出求救的信号,或是去搬救兵。

那人会过意,微一点头,转身往无歇酒肆楼上行去。

年轻掌柜没有拦。

天涯沦落人也没有。

从忆起那些历历在目的往事后,天涯沦落人一直是闭着眼睛。尤其发现问剑声等人立在门外后,天涯沦落人连半眼都没有睁过。

他似是很不想看到门外的人。似是怕看到门外的人会脏了眼睛。

但没人知道他青纱下的眼睛是闭着的。

他听着琵琶声中的利器相交声,感受着剑气中交织的杀气,知道那个名叫虞允文的少年已和冲进门来人缠斗在了一起。

他向燕青冥道:“你看看,你好好看看,这是一片什么样的天下;从古至今,数千年的历史,是否还有比这更为暗无天日的天下?”

燕青冥亦闭上了眼。

他不忍看。

他不用看也知道这是一片什么样的天下。

他身为五大名门中仅存的幽州少主,比谁都要更深有体会。

可他的想法和天涯沦落人不一样。他不敢说天涯沦落人这么做是错的,他只能说他和天涯沦落人的想法不一样。

天涯沦落人是想着先杀皇子、在杀天子,以清天下孽障,扫九州雾霾,让这片天下另立新主。

燕青冥没有天涯沦落人这么远大的抱负。他身为历代皆侠的江湖世家之后,他不想眼睁睁看着江湖重演那一场腥风血雨。

那一场腥风血雨,死了太多太多的能人异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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