嚣家女人吃过晚饭之后,都各自歇息去了,明天一大早就要起来忙活,早早休息,好养精蓄锐。

子时之初,夜阑人静。偶尔会看见几只捉虫的蝙蝠倏忽而过,悄然无声。这些黑夜的精灵凭借超声定位和敏捷的身手在空中大快朵颐,哎,怎么有一只蝙蝠飞的这样吃力,呼扇一下翅膀连半米也出不去,仔细端详,有棱有角的,又不像蝙蝠。

这个怪东西好容易越过了内外相隔的院墙,飞往外院客房的窗口,快到时候,紧呼扇了两下,便跌了进去。东西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听着竟像是一坨纸。

这样轻微的响声比风吹动树叶的声音还小,却也惊动了床上躺着的人,他悄悄地摸下床,把那坨纸抓在手里。又如蛇游水面一样,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床上,侧耳听了听另外一个人没有丝毫动静,呼吸声匀称如前,才把纸团展开,用手指在上面划过,已然读懂了上面的内容。此人略微思考了一下,用手指在纸上点画几下,算是回复,然后把纸捻成一条,轻轻放在地上,纸条落地生鳞,就像一条蛇一样毫无声响地贴着墙角、溜着门缝出去了。

与此同时,内院东厢房的房门缓缓地打开了,两个女人轻手轻脚地出来。后出来的女人回身把门关上,手稍微快一点,门轴就发出动静。她吐了一口气,咧着嘴,咬着牙把门缓缓关上。

二人来到嚣老太太处,尚妈妈已然在等着她们了,把她们二人带到了内室。没一会儿,二人抬着一个一米长的大竹箧笥,一步两晃地出来了。过门槛的时候,尚妈妈把一盏小灯笼贴着地打着给她们照亮,小声嘱咐:“留心脚底下。”

这竹箧笥实在是沉重,二人过门的时候还要注意不发出响声,就这几步,额头上就冒汗了。过了门槛,尚妈妈直起腰来,烛光打到二人的脸上,却不是白天嘱咐的东玉珠和灵瑞珍!

今日是朔日,天上无月,只有晦星几点,过院角门已经打开,黑洞洞的门口像张着深渊巨嘴的怪兽,尚妈妈一盏萤灯微明,晃晃悠悠地就飘了进去。

丑时初刻快过了时,东玉珠和灵瑞珍匆匆忙忙地来到嚣老太太门口,尚妈妈等得有点着急了,语气有些不快:“快些进去吧!老太太等着了。”

二女随尚妈妈来到内室,用竹杠抬出了竹箧笥。在出门槛的时候,嚣老太太在面照路,也不知道是前面的东玉珠走得太快,还是在后面抬杠的灵瑞珍没有看清门槛的缘故,灵瑞珍被门槛子绊了一下,人就要往前扑过去,嘴里不觉地喊出“唉——”。眼看着二百多斤的箧笥就要摔倒地上了,尚妈妈丢下灯笼,两步并做一步,冲上去顶住竹杠,瞪了灵瑞珍一眼:“怎么就毛毛楞楞的,叫你小心叫你小心!”东玉珠也是有些力气,这样晃动也没有撒手,撑住了杠子。灵瑞珍赶忙认错,说自己被门槛子绊住了,换过了尚妈妈。尚妈妈白了她一眼,去捡地上的灯笼,里面的灯火刚才已经扑灭了。尚妈妈只好抽出火折子,小心翼翼吹出火来点灯笼,可能是火折子的火出现的有点突然,惊动了附近的一只鸟雀,一只鸟雀扑棱棱飞走了,又惊动了整个鸟群,呼啦啦飞向了远处。

尚妈妈警觉地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又侧耳听了听周围的动静,好像也没有什么异常,便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往角门而去。刚要进门的时候,她突然停下来,回头扫视了身后,又矜着鼻子轻嗅了几下,感觉确实无恙,就提着灯笼进门去了。

进了弥纶场蚕室,几个人在消毒过渡的“辟蠹房”停留了片刻。中国古代虽然没有微生物学,但是很早以前就知道了“香芸辟蠹”的原理,在实践中使用香料熏蒸的方法可以杀死很多致病菌和害虫。山蚕之所以在峤峒山不能过夏,一方面是因为气温太高,另外山蚕有相当一部分是僵死的,并非气温导致。我们现在知道这是病原菌的分生孢子接触粘附在蚕体上, 在适宜温、湿度环境下发芽, 生成芽管穿入蚕体内, 形成营养菌丝, 摄取蚕体营养, 导致其死亡,当时人们并不知道这个原理,将之归为虫邪侵体,认识方向是对的,所以使用了石灰水泼洒、香料熏蒸的方法消毒,就解决了问题。就像古代虽然不懂温度、熔点是什么,但是通过往铜矿石中加入25%的锡矿石,将铜的熔点从1083度降到了800度,成功解决了燃料温度不够的问题,制造出来青铜器。嚣家在长期实践中也掌握了一套系统的养蚕的经验,“辟蠹房”就是其中一个环节。因为蚕房中已经完成消毒,外面的人再进去,必须在“辟蠹房”熏蒸一刻钟,将外邪,其实也就是有害菌的孢子和害虫杀死,才能进入,而且这种熏蒸用的香料对人是毫无害处的,甚至能滋润皮肤,延缓衰老。

三人坐在”辟蠹房“的座位上,中间金狻猊上幽幽升起一线青烟。虽然是深夜丑时,人精神困顿,可”披离草“的味道清新怡人,好像也没有那么困了。

今天晚上饲蚕女不用起夜饲蚕,白天又忙活了,难得可以睡个好觉,个个睡得黑甜,三人穿过蚕场并没有惊动她们。

蚕场北面开了一处随墙门,只是门框周围略装饰几处砖雕,也无门楼,门上齐墙有一石匾“晚凉轩”。东玉珠和灵瑞珍觉得有些眼生,以前她们也在蚕场饲过蚕,却没有记得这里有座晚凉轩啊,许是原先就有这院子,只是临时在这里开的门吧。

门内则是一处小小的花园,小心抬杠过石板平桥,就是三丈宽的院子,院子中黄砂铺地,十分整洁。西北水门在西边汇了一小池水,北面和东面是曲尺形的五间轩宇,尚妈妈让二女把箧笥抬进正室,安放在神位上,便同她们一起出去。

第二日一大清早,众人起来忙活移巢,尚妈妈太疲倦了,祭蚕仪式就让之嫂子辅助嚣老太太做完了,女人们先是把大家什挪进去,还要依次过“辟蠹房”,颇费了些时间,直到晚饭前才结束。

这是结夏前在外面吃的最后一次饭了,嚣老太太让藜羹斋的人把饭桌摆在院子里,大家一齐用餐还热闹,狩璇玑、微奇通和亓锦生三个男客,被单独安排在了靠近嚣老太太旁边的一桌。尚妈妈事先跟狩璇玑解释过,如今亓锦生是嚣老太太孙女婿了,以前的事不好再提,让他一个人坐一桌也不太好,让狩璇玑亲近亲近他,免得尴尬。但是微奇通不是很喜欢亓锦生,他宁愿靠着自己师兄,还能说上话,这样狩璇玑就坐在了二人中间。席间年轻女子的目光都被这一桌的英俊青年所吸引,在不停地窃窃私语。

“嗯!”尚妈妈一声咳嗽,众人顿时停了议论。

嚣老太太端起酒盅说:“今天辛苦大家啦。入场结夏后,就轻省多了,不过不能掉以轻心,昼夜当值的人严格按照章程执行,不能有所懈怠!今天除当值之人外,皆可痛饮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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