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州突然要截江更换河道,这可是一项牵扯到许多势力利益纠葛的大事,好在有持节令慕容祖武镇场子,没有人敢当出头鸟闹事,慕容祖武也对黄河下流沿岸受损的豪阀家族给了不少补偿,不少门阀子弟都得以进入控弦军,虽然官职都不大,不过也是以往想也不敢想的泼天好事,加上截江改道,也只是绕出个半径长度二十里的半圆,远远称不上伤筋动骨,一时间金蝉州仍是风平浪静,仅有一些不痛不痒的流言蜚语流传在高门大户之间,老百姓们日子还是跟平常一样过,只是惋惜持节令放出话说截江工程附近不允许经营买卖,有控弦军驻扎负责巡视督工,否则还能多出一笔不菲收入,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天底下挣钱道理其实都一样。

梁尘跟慕容祖武来到投石截江处,这次盗取不见天日已有千年之久的大隋皇帝陵,各方势力齐聚金蝉州,盘根交错,都见不得光亮,慕容祖武做的是开门揖盗的凶险买卖,不说其它过江龙,一个大将军晁齐岩就够喝一壶,所以老持节令也不敢托大,一切交由心腹率领的控弦军,梁尘远远看到有一批身穿简便儒衫的男女在了望高台从中调度,大多面容消瘦,毫无文士风流可言,梁尘眼前一亮,惊讶问道:“墨家子弟?”

慕容祖武点头一笑,也不细说自家的底蕴。梁尘换回了文士的生根面皮,当初情急之下翻入持节令府邸,之所以能被大师兄嵇遂一眼认出,除了他所说小师弟身上的那股气质,主要还是因为这俩师兄弟可以说是认识好些年数,生根层次的面皮,易容只是易相貌,终归没有到那易气的程度,才被嵇遂识破身份。老阁主以前说过苗疆巫女拿自身十年寿命作为代价,打造出一张入神面皮,不仅能易除相貌,还可以篡改气运,只不过这等欺天之举,世间已没有多少大巫可以做到。慕容祖武带着梁尘嵇遂二人在沿河岸缓行,前段时日遭逢一场罕见暴雨,截江初始,此时功效尚不明显,黄河水面仍是高出往年不少,水势湍急汹涌,夹杂河底淤泥,浑浊不堪,江水奔流声如疾雷,让人望而生畏。因为有大师兄跟随,梁尘将东皇留在府上,双手空无一物,蹲在岸边巨石上,大风飞扬,水气扑面而来,两耳闻声鼓胀,浑身气机流转无意间受大河牵引,较之寻常难以压制,慕容祖武投掷了一块石子入河,果不其然,顷刻沉入河底,连一丝丝水花都惊不起,不禁感慨道:“记得年轻时经常在雨后入河游泳,少年血气方刚,偏偏喜欢逆流而上,现在可游不动了,几个鲤鱼打挺就要给冲走,年老以后一时兴起,真要下水的话,也只会挑水流平缓的河段。果然,人一旦到了年纪,真是不服老不行。”

梁尘正要说话间,抬头看到一行锦衣华服贵气逼人的大人物缓缓走近,言语间有说有笑,为首一名健壮老人,简简单单的举手投足,极有运筹帷幄的大将风范,老人身后还有几张半生不熟的面孔,陆斛陆璇玑这对甲姓父女,晁准晁槐父子和婢女廖青梅,除了女子陆璇玑,其余都算是一面之缘。梁尘原本担心陆璇玑见着自己后会露馅,不曾想她瞧也不瞧上一眼,比陌路人还要生疏几分。梁尘眯起眼,蹲着没有起身,慕容祖武瞥了一眼,敛起气机,平淡道:“那位便是晁大将军,跟我年岁差不太多,和北狄皇帐那边交情不浅,做人比带兵火候足一些,可惜他次子晁禅今日没来。”

晁齐岩见到慕容祖武,大笑着快步走近,跟身后众人拉开一段距离,位高权重的晁大将军主动抱拳,言语热络道:“慕容老哥,身子骨可还硬朗?”

慕容祖武也没让晁大将军热脸贴冷屁股,一巴掌拍在梁尘脑袋上,一副长辈教训眼高手低不成材子侄的口吻,气骂道:“腚上长脚了?还不赶紧起身给晁将军行礼!”

梁尘一脸无奈起身作揖,十分不情愿,弯腰幅度微不可察。慕容祖武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叹了口气道:“让晁老弟见笑了,这个远房亲戚家的晚辈眼力浅,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不懂规矩。”

老人随即转头怒瞪道:“你小子,才读了几箩筐的圣人书籍,就学会目中无人?你是考上了状元还是当上宰相了?只知坐井观天,以后成得了什么气候!远的不说,就说眼前这位晁将军的嫡长孙晁槐,年长你没有几岁,就已经是皇帝陛下亲口敕封实打实的楼烦都尉,掌精兵四千员,更是差点就成了本朝第一个状元郎,比起你那些酸不可闻的无病呻吟文章,好上岂止百倍?!”

晁齐岩看到这位相貌不俗的后辈欲言又止,应该是顾忌晁家声势,这才压抑下了些许书生意气,但也称不上有好脸色。对于慕容祖武的远房亲戚一说,晁大将军也不感到奇怪,慕容姓氏在金蝉州是大姓,枝繁叶茂,慕容祖武本就是官宦家出身,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才选择投身军伍,慕容祖武身为百战武将,在北狄是出了名的勤读书卷,老人几十年戎马生涯,一直都没有落下过,对于读书人也很有好感,细想若是破落家族出了一个有望金榜提名的后辈,设身处地换做晁齐岩自己也一样会寄予厚望,不惜带到身边栽培。晁齐岩不希望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冷了氛围,毕竟于长远大局不利,所以笑着打了个圆场道:“慕容老哥切莫高看我那孙儿,也就是虚长了赫连小侄几岁,算不得什么。”

梁尘小声嘟囔道:“四千兵马有什么可威风的,等我以后在朝堂上一鸣惊人,统领四万铁骑都嫌少了。”

慕容祖武一脚踹过去,瞪眼道:“你那些空口无凭的纸上谈兵算个屁!”

梁尘躲过软绵绵一脚,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背对众人,像是在外人面前给长辈看轻了,有些把持不住颜面脸皮。晁齐岩看到慕容祖武瞪眼粗脖子的滑稽场景觉得很有趣,做了个和事佬,安慰了几句类似年少志向高远是好事的漂亮客套话,然后两位北狄军的中流砥柱便撇开众人,沿着河岸走去,所谈论所谋划自然是截江断流以后接下来的凿山入墓穴,两人年纪已大,都是看似爽快的老狐狸,少不得一番勾心斗角。大体上河西精锐控弦军负责截江,以及驱逐扫除掉那些敢于靠近大隋皇帝陵墓的江湖闲散人物,晁家承诺带给金蝉州控弦军大量价格极低的优质铁器,老持节令与世无争,在北狄七位封疆大吏中口碑首屈一指,晁齐岩也不信慕容祖武会因垂涎墓中财宝而起杀心,要是换成武力犹在次子晁禅之上的王万鼎,饶是位高权重的大将军晁齐岩,也万万不敢与虎谋皮。

两人一场密谈相谈甚欢。

晁齐岩回头望去,晁准父子和陆家父女跟那个慕容后生格格不入,情理之中。晁齐岩缓行时,皱了皱眉头,次子晁禅说要去一趟六王坟,问他何事,也未作答,对于这个行事荒诞不羁的次子,老人也早就习以为常儿子的我行我素,只不过这次盗取帝王陵墓一事,关系重大,容不得有丝毫差池,晁禅跟六王坟那位副教主的关系,晁齐岩知晓几分,却不曾见底,父子关系算不得融洽,晁齐岩也没有刨根问底,只希望这次跟六王坟那帮孤魂野鬼上千年的彩衣们一同入墓穴,千万不要节外生枝。六王坟古墓派作为守灵人,这次无异于监守自盗,晁齐岩戎马半生,见过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内心实在不敢相信她们。

晁齐岩和慕容祖武骤然屏气凝神,如临大敌。

霎那间,一条白虹踏河而来,追溯源头,逆流而上。

白虹脚下所过河水,劈波开浪,河流水位直直暴涨一丈有余,汹涌拍击两岸。

白虹前方道路,有三十几宛如彩蝶的翩翩衣袖从天而降,似乎要挡住白虹去路。

三十几彩衣如壁画天仙,袖长达数丈,每一只长袖都牵扯有一抹氤氲云雾之气,愈发灵动,如天人临尘。

晁槐瞪大眼睛,那些说不清是人是鬼飘飘忽忽的飞天女子,他自然认得,与叔叔晁禅以前的描述如出一辙,是六王坟独有的彩衣,擅长双袖天人飞升舞,据说相互借势之下,一袖之威,可阻神佛。

一阵庄严佛唱缓缓入耳。

梁尘听出了是大势至菩萨心咒。

雪白长虹终于略作停顿,悬在黄河之水上方几尺处,探臂一手结印。

是一名身披雪白袈裟的僧人,面对三十六彩衣七十二袖,当最后一字结尾,脚下黄河异象横生。

佛咒名号,大势刹那至!

白衣僧人身后河面猛然断裂,一半河水去者不流,来者硬生生被逼停,轰然拔高数十丈,犹如一条跃水黄龙,在空中画出一道优美圆弧,僧人单臂手印所指,铺天以后便要以大手笔盖地,扑向三十六位牵引天上雾霭云气的曼妙彩衣。

黄龙开路,白衣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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