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没落士族,原来又是虚假的坊间传言么?他根本不是落魄了才来这里的,谢观南觉得,比起自己被人捕风捉影的事,季熠身上的才叫以讹传讹吧?可见坊间的人编故事,总是素材越少,编得越瞎。
“难道你家那些叔伯,并不乐见你父亲这一脉发迹么?”谢观南有些不信,西南这边宗族观念那么强,大多士族,甚至百姓也都深信一荣俱荣,只有拼命把宗亲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的,宗族内部起内讧是很少见的。
“宗族内部确实是希望我阿爷好的。”季熠把桌上的茶壶和两个茶杯放成一个三角,指了指茶壶,说这好比是他阿爷,又指了指两个茶杯,“坏就坏在我阿爷的野心太大了,为了巩固家业,娶的两个女人,娘家都不是等闲人家。”
这次谢观南听懂了,季熠的阿爷想借岳家的势力飞黄腾达所以结了两门亲,两房各有一个儿子,两个娘背后两个家族,任何一个儿子以后接掌了家业都可能让季家这份家业被另一个家族盘剥了去,季家的叔伯宗亲应该是顾忌这个。
“所以你弟弟要跟你争?”
“不是他一定要跟我争,是他母亲背后的外家要他争,如果他不争,他一个庶出的次子,总归比我更难有出头之日的。”季熠看到谢观南愣住的表情,跟他解释说就和纪家的纪鸣是差不多情况,“毕竟那个时候我父亲为了安抚我外祖家,说过这个家以后必然是我当家。”
季熠的亲娘是正室,嫡长子继承家业是名正言顺的,照季熠阿爷的这个想法,根本不会有什么变数,那季熠又怎么会一个人流落到西南这块?
“因为我母亲死在了我阿爷前面。”季熠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深吸了一口气,“我外祖那边当时势力很大,我阿爷怕弹压不住,就开始故意偏向二郎和他娘那边,没多久还把我送来了这边寄养。”
普通人家的宅门斗争和季熠说的这些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谢观南挑了挑眉毛,问这些都是几时发生的。
“我十岁左右吧。那年三郎没了,母亲伤心过度,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当时二郎……大约八岁。就算我们有自己的想法也没有意义,因为大人们已经替我们决定好了。”季熠拿起桌上的其中一个杯子,一口喝完了里面的茶,“所以你看,嫡出庶出,外家有无势力,都未必是唯一的决定条件。”
人心永远最难琢磨,季熠的阿爷可能原先选择让季熠作为继承人是因为仰仗他外祖家的势力,但之后又害怕这股势力会动摇了他作为家主的地位,可把天平倾斜去二郎的外家就是唯一制衡的办法吗?也未必见得。
“你家就剩你们俩兄弟了,非要分出个伯仲么?”到底是有多大的家业还不够两兄弟分,非得天各一方才太平吗?谢观南觉得自己可能是不懂那些真正大富大贵的人家吧。
“我身边的人不会像你这样想。”季熠的右手小指上,有一枚细巧的尾戒,他说话的时候下意识用左手在上面摩挲,“财富若只是捏在手里永远都不会变成幸福。”
就像周家永远换不回周楚绪的命,至于纪家,也不知道会因为这事变成怎样。
“那如今你家……”谢观南此时才想起来问这个,既然季熠的阿爷也走了,应该有了新家主,而季熠人在此地,难不成……
“是我弟弟,他如今是家主了。”季熠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穿过眼前的人和物,投向了遥远的不知名处,“二郎很出色,他继承与我没有什么两样。”
任何一个士族大家的子弟都不太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吧?谢观南越来越看不懂季熠了,在那种环境中长大的人,又因为那样的勾心斗角被送来这里,为什么能在大起大落后这么平静?
才想问他心里是否有过不甘,可谢观南看到季熠用手支着额角歪在桌上,眼睛垂着,眉心轻锁。外头淅沥沥的雨声提醒了谢观南,季熠大约是头又疼了。
“头疼吗?”谢观南把桌边的烟杆推去季熠面前,“你抽烟吧。”
季熠把烟杆往边上一推,用这样干脆的动作表示了拒绝。
谢观南才想要说这又是在犟什么,就看到季熠抬起头看自己的眼神。他觉得季熠多半是故意的,到底是谁容易被拿捏?谢观南叹了口气,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总归是他又让一步,他看着季熠这张脸,就是说不出什么刻薄的话来。
“不抽就不抽吧。”谢观南把凉了的茶水收到托盘里,端起来往厨房走,“你等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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