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军官的脸色憋得如同一块猪肝。
当然不是他内疚或者羞愧自责。
李春初的问话他自然也是答不上来。
因为他正在跟那只比铁还要坚硬,比山中老熊还要有力量的手做斗争,期望获得的只是一口新鲜一些的空气而已。
他已经完全体会到了上吊、绞刑时候那些人的感受。
他就像一只离开水的鱼儿一样软弱无力地挣扎着,甚至是用眼神在哀求着那个道士能够给他一口新鲜空气。
李春初的手略微松了一点,将那军官放在地上。那军官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好一会儿,那军官才看着李春初道:“你是何人?”
李春初冷笑着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你是什么人?为何斩断彩楼的绳索?你不知道这样会砸死人的么?还是拿这花街上的人命视为儿戏?”
花街上的人群已经慢慢围拢了过来,无声却是愤怒!
如果人的眼神可以杀人的话,那么这个军官只怕已经被人给凌迟了几回了。
围拢的人群眼神俱是冰冷如这冬日的寒风。
那军官脸色逐渐变得铁青,嘶声辩解道:“本官抓贼——”
李春初截口道:“你抓的是什么贼?就算是江洋大盗在这花街上,也只是抵抗逃跑,最多也就是挟持人质以求脱身,你追捕贼人,却要砍坏这花街彩楼,你是在抓贼还是要在这里害死花街上的无辜之人?”
“你,你,血口喷人——”
“贫道血口喷人?你说,这彩楼的绳索你为何要斩断?你不知道彩楼坍塌下来会压死人的么?”
“我,我是追杀那两个贼人——”
“你追杀贼人就可以斩断彩楼绳索,谋害这走花街的百姓?真是稀奇事了!难道两个小蟊贼就比这满街的人命还要重要,你居然要用这花街上的无数人命来换取你抓两个蟊贼的功劳,真是笑话!”
“我——我——”那军官无力辩驳,又见花街之上千百双眼睛都是在愤怒地盯着他,不由得更是气结,心神也不禁有些发慌。
《汉书·王嘉传》有云:千人所指,无病而死。
这里花街之上盯着那军官的眼睛何止千人!不由得他不心惊胆战。
他不禁大声疾呼起来:“那两个贼人不是普通的江洋大盗,是要掀起千万人造反的贼人,就如洪贼秀全、杨贼秀清那般起事的大贼!”
“呔!你这官儿好不晓事!不说是不是会不会有这样的起事造反,就算有,贼人必然谋于密室,深藏不露,以求万全之计,哪里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青天白日之中公然说来与你知道,你在闹市之中听得这般造反言语,就该知道是官府在施政之时出了问题,怨怼之言开始出来,就凭几句话你就说有千万人要造反,岂不是一个笑话!”
“他们说了明年就要竖起反旗!”
“前些时日,还有人在佛山的一座山岗上竖起大旗聚了一二千人说要造反,结果团练总局的总教头陈享带了两个徒弟过去,那一二千人就偃旗息鼓回家种田去了,可曾是真的造反?不过是年末租税深重,那些村民心里有怨气要骂上几句,求个聚众闹上一闹,减低些租税利钱而已,哪里是真的要造反?除非是你这般官逼民反!说了几句过头话,你便要拿人去坐牢,用刀砍人,甚至不惜破坏彩楼害死走花街的无辜之人来让你自己升官发财,那才是真的有人要密谋造你的反哩!”
那军官气了个半死,知道动手自己又不是这道人的对手,这辩驳又说不过这个道人。
而这花街之上千百行花街的人虽然不曾说话,但个个寂静无声地围在这里,都是用愤怒的眼神盯着自己。他哪里不知道自己犯了众怒,心里极是后悔没有真的抓到那两个谈论造反的小蟊贼。
现在好,给那两个小蟊贼跑了不说,还差点惹出塌天大祸来,想起若是这花街之上如果是倒了彩楼、出了人命,只怕就是抓了那两个小蟊贼交上去,也是不得在这省城诸位大老爷眼前得好。
想到这般心里一片冰凉,刚刚那热切抓住两个小蟊贼立功受赏的心思此刻却是化作流水,都丢去乌有乡了!
这里骚乱了如此许久,巡检司的几个巡丁此时才姗姗来迟,从人群里冒了个头出来。
看到那被围住的是个军官,就忙不迭地上了来问。
那军官心里憋屈,无处发泄,便道:“本官是督标营的千总,你等这班儿砍脑壳的杀才现在才跑出来作甚?还不去抓两个身上带刀伤的蟊贼,找几个人去把这彩楼弄起来,把这些棚子都弄好!看着我做甚?”
那领头的巡丁本来是过来奉承一下这个军官的,却吃了好一番挂落,心里也是有气,你把这花街弄得乌里妈叉、倒泻箩蟹、笠笠乱,现在却来寻我们的晦气,让我们来擦屁股!真是欺人太甚!
他也不去顶撞,只是笑嘻嘻地用带着浓重粤语味的官话说:“千总爷,这可不是我们这些小的能管的事情,小的们也就是巡个街,防风防走水的能耐,这些事情却是小人搞不了的,不如这样,小人给您报到番禺县衙门去,让番禺县的县太爷派人来办。”
那千总见得这般状况,哪里不知道这些油滑到极处的巡丁在推脱。
这时候,人群中走出一个长衫老人和一个虎头虎脑的后生来,李春初定睛一看,却是老熟人莫村的莫老秀才和他的孙子莫当儒。
莫老秀才朝他点了点头,走过来,却是冲他深深打了一躬道:“真人义举,在这当街救下如此多人的性命,真是无量功德!莫某在此代花街上各位拜谢真人!”
这花街上的男女老少都是一个个朝李春初齐齐拜谢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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