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怪异,但此刻也没空想这么多了。”李不渡看了一眼上面挂着的几个球一样的玩意,嘴里还在喋喋不休,说什么李不渡乌鸦嘴非说这里是坟,现在好了真要葬在里面了,就在众人的吵嚷声中,他们顺着湿滑粘腻的石阶走到了最下面。

下面是一片深潭,上面的瀑布落下,激起一圈水花,李不渡继续用伞遮住水花。这水潭圆溜溜的,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深潭的墙壁四周有明亮的蜡烛,因此看的清清楚楚。深潭背面有一块空地,那女骨架正躺在那里,怀中抱着一个小盒子,旁边晕着一人,细看,正是陈震。李不渡赶紧过去在他鼻下探了探气息,还活着。便往他的人中一掐。

陈震一翻白眼醒了过来,看见李不渡和东方一白正看着自己,惊恐道:“道长,道长明鉴,我、我真不是鬼!”

“我们知道你不是,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陈震原本是个教书先生,近来镇上教书先生越来越多,他只能另谋生计。可是他除了会念几句诗写几篇文章便身无长物,才动了歪脑筋,多方打听,才知道情人山下是一座古墓,因此想来弄点值钱玩意,没想到这山中有古怪,每次来只能下不能上,最后只得从深潭里潜水潜出去,可是每次一进水下,出去之后就变成一副鬼模样,还被人看到,便传出了闹鬼之事。原来陈珏说得不错,这陈震就是鬼没错!只不过此鬼非彼鬼。

“喂喂喂,你们干什么呢?还不快来救我们?”那黑皮和尚在上面喊道。

“你看!”东方一白指着水面,那水面开始有了变化,散发出奇异的光,于此同时,天上挂着的几个人又开始“啊啊啊啊啊”的鬼叫,原是那藤蔓松了绑,几个人从那上面咕噜咕噜地滚下来,这次还算不错,在水潭边上刹了车,没再一个一个下饺子似的滚进去。

“妈的,快把衣服穿上,冷死老子了!”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声,几个和尚虽然都是一副骨架模样,便开始急急忙忙穿衣服,场面甚是诡异。然而李不渡和东方一白已经见怪不怪,陈震知道各种缘由,都不害怕,只是一脸冷淡。

水潭如铜镜一般,开始出现各种光怪陆离的景象。

先是仙山云集,云雾蒸腾,树木葱茏,一群白衣之人便在此山林中习武作乐。

“这什么地方,真漂亮。”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旁人不知道,李不渡他们再熟悉不过了,此地自然是仙界,无论凡人叫什么天界瑶池也好,神仙幻境也罢,左不过就是他们的来处,凡人自然不知,可他们一看便知。这应当是一段记忆,记忆的主人却是一个仙家弟子,看样子,还是名门正派。

斗转星移,此人从试炼开始便连连失利,最终被发配到凡间。看得身后众人连连叹气。

“他应当也是试炼不成,被发配的仙徒。”李不渡解释道。东方没去过的试炼,大概还不清楚这一套流程,听到李不渡解释,便点点头。

一般试炼的弟子到了人间,要喝一碗汤,此汤名叫截魂汤,私下里仙界的仙君仙徒都叫它孟婆汤。虽然说孟婆汤是传说中阴曹地府的玩意,但功效上截魂汤和孟婆汤一模一样,就算再起十个名字,那也脱不了干系。这仙徒自然也逃不过截魂汤,来到人间,虽然形貌不变,起初却无法适应。痴痴傻傻了几年,才将将和正常人一般生活。旁人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方生。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倒也贴切。

方生在人间不久,学了个做灯笼的手艺,每日扎扎灯笼,日子虽说清贫,倒也过得去。再往后,画面里便常常出现一个娘子。那娘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双目黑白分明,好似瓷娃娃一般地粉妆玉砌。二人眉目传情,情谊渐浓,时常趁人不注意时私会。十五元宵,还趁着戴面具之时,于火树银花之下,众人拥簇之中牵手走在大街上与众人摩肩接踵,去那月老树下挂许愿签,好不浪漫。

“原来这女人叫芸娘。这男未婚,女未嫁,真是胆大妄为!”陈震见此情景愤愤道,好似意有所指。

“真好啊!”那小和尚道,听声音有些想入非非,好似心底也有这么一个小娘子。

众人继续看下去。好景不长,姑娘到了年龄便要谈婚论嫁。方生便巴巴地上门提亲,只是他既无钱,又无势,人家怎肯将女儿嫁他,那女儿的父母顿时似凶神恶煞,将他赶出门去,他只好绕到后院,那芸娘在墙里哭,他在墙外哭。

“真是没出息,要是我,我就,我就跟她私奔!”那柱子和尚道。

“你们不是和尚吗?焉能说这种有违戒律清规的话?”陈震见缝插针道。

李不渡叹了口气,聚精会神地看了下去。

被棒打鸳鸯之后,方生并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流芳千古的大事,依旧回到自己的灯笼铺,每日怏怏不乐做着自己的灯笼。少了小娘子时时找借口来探望,似乎这灯笼店里每日灰蒙蒙的,即便那墙角堆着许多大红灯笼,也显得凄凄惨惨了。

“我猜这灯笼定是有什么玄机,比如里面藏着某年某月某日三更二人于什么地方相会!”那小和尚兴奋道。

“你个小子你懂什么?”黑皮和尚给了小和尚一巴掌,打得小和尚直叫唤。

一日,外面敲锣打鼓,这是新娘子出嫁。大街上一片喜气洋洋,众人也红光满面,跟着这新婚大礼沾沾喜气。接亲的队伍排得老长,将这大红花轿前后围得那叫一个水泄不通,众人连连起哄。新娘子盖着红盖头,从门里慢吞吞地跨出来,新郎春风得意,将新娘接上花轿,长长的送亲队伍敲锣打鼓,从灯笼铺门前经过,方生就站在众人堆里,看着那送亲队伍里自己扎得大红灯笼高高地飘着,突然开始泣不成声。

“他也太惨了。”白胖和尚道。

“真没出息”黑皮和尚道,“我看这敲锣打鼓的活咱们也不是不能干…”

“是他不该招惹这个姑娘,反倒成就了一段孽缘。”陈震道。

“嘘。”东方一白示意他们不要说话。

那日夜里,方生一夜未眠,哭得不能自已。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自那开始,方生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没过多少光景,便连灯笼也扎不了了。

方生卧病在床,街坊邻居看不过眼,一得空便来照看。时间久了,方生便习以为常。今日,方生听闻家中响动,抬头一看,是位美貌妇人。仔细分辨,不是芸娘是谁?芸娘虽然依旧一双含情目,却略显疲态,并未久留,留下一些值钱的珠宝首饰就走了。大约今日回门,知道昔日的情郎病了,心中终究是放不下,来看看。

自那以后,常有人送些东西来,一看就不是什么便宜物件。只是这方生不肯用这些东西换钱。只肯把它们留着。

久而久之,方生的病依旧没有好转,到了最后竟然连床都不能下了。众人没想到的是,那芸娘褪去一身华服,仍旧穿着少女时的一身朴素衣衫,来到方生住处,与他同食同寝。

“成何体统!”陈震道。

“不要说话。”东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生气。

方生也知道这样的日子是不长久的,每日便要将东西还给芸娘,让芸娘好好回去过日子。芸娘说什么也不肯走,方生便绝食。芸娘无奈,只得捋起袖子,揭开衣衫,看她手臂上后背上俱是淤青。方生一见,知道芸娘过得并不如外表光鲜,一看到这些伤痕,不知道芸娘在那里受了多少苦,恨自己一副病体残躯,不能为芸娘报仇,只能偷偷哭泣。芸娘见她哭泣,也忍不住和他一起抱头痛哭。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邻居知道二人情深意重,便偷偷告知,芸娘的夫家正托人找芸娘,若是被找到,定然没有什么好下场。

芸娘趁夜收拾衣物,方生忍着病痛,在夜色中上路。二人如同风雨中被淋湿的鸟,相互依偎取暖。只是沿途凄惨,东躲西藏,叫人泪垂。此刻几个和尚无不以衣袖拭泪。

终于,二人形销骨瘦,行至情人山。后有追兵,前路无光。二人进入山洞,一路逃亡,到了深潭边。那些提心吊胆的日子结束了,芸娘捧着方生的脸深深一吻。随即二人便服药,双双死在这地下深潭中了。

众人还未来得及感叹这一对苦命鸳鸯,画面斗转,先是仙界的画面,随后又是一棵参天巨树,上面挂满了红色的许愿签,迎风飘扬。

“这什么意思。”

“肯定是要咱们把他们葬了。”

“可是这里只有一个人的遗骨啊?”

这遗骨能变成这副模样,定然和方生脱不了干系,只是仙人死后一般都化为精魄,也不知道这被退回人间的仙人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欸?老大,你变回来了?”白胖和尚惊喜道。几个和尚我看看你,你看看我,高兴起来。

东方去那女性遗骨的地方细看,发现地上躺着一个打开的盒子,道:“陈震呢?”

李不渡环顾四周,除了弹冠相庆的几个和尚,哪里有什么陈震的身影,怕是刚刚几人看得入神,便偷了这盒子里的东西偷偷下水潜走了。

“这盒子里是二人的定情信物,这也拿,真是…”李不渡叹气道,这盒子精致异常,八角包金,六面红漆,盒面雕刻着一龙一凤,一看就是件稀罕物件,而这盒子里装的定情信物,乃是方生在元夕街市上给芸娘买的簪子,盒子比簪子还要贵重。世人笑语都言买椟还珠,可是在这里,当真是将贵重的盒子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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