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前几日下谕,要在臣等在奏章上添加标点符号。臣已让人传抄,将此事通告给五府六部,结果昨日收到了许多反对的奏章。”
“为何反对?”朱翊钧惊讶问道。
“有人说句读乃是识文断句之根本,圣上不该贪图省事,偷懒就让别人点上标点。也有人说这主意是臣出的,为了蛊惑圣上,不当人子……”
张居正说着,掏出一本,说道:“这是臣昨日总结的,一应奏章都在内阁,通政司还存有抄录的副本,可以对比验证,请圣上御览。”
朱翊钧接过来扫了两眼,心头顿时涌起一股怒意。
反了天了!
不会扣工资,也不用加班,就是在纸上多写几笔,怎么还这么多人反对?
要知道,朱翊钧提出这个作为新政第一令,并非拍脑袋胡乱想的。
民间一部分印刷的书籍上已经出现了圈点,只是没有明确的规范,各家按照自己的习惯,用来断句。
隆万时的奏章上虽然没有圈点,但是他曾在后世看过天启朝的奏疏影印本,奏疏上有人使用圈点进行了断句。
就是不知道是大臣们自己点的,还是司礼监的太监们为了方便天启阅读,协助标注的。
可见无论官场民间,都已经存在这种变革的土壤,只待有人引领到正确的道路上。
朱翊钧估计,这一变化,多半处在万历后期天启初期——因为萨尔浒大战之前,蓟辽总督蹇达写给万历的奏疏上,还没有出现圈点。
他只需要在这个时代的风口,推上一把,有助于行文的进一步规范。
降低阅读门槛,提高工作效率。
不只是自己能够省下句读的麻烦,对于普通识字百姓而言,也能方便许多。
一句话,标点符号之策,利国利民!
怎么还有这许多的虫豸反对?![○?`Д′?○]
和这些虫豸在一起,怎么才能搞好大明!
深吸了一口气,朱翊钧回想起自己之前曾对张居正说的“酒色财气”。
他不能意气用事,像嘉靖那样简单粗暴,见到大臣们群起反对,就打板子,流放三千里。
结果就是,让自己的名声毁于一旦,海瑞直言“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
他得让众人心服口服。
就像对线,哪怕对面是個死硬到底的杠精,他也得摆出一串的证据,让围观群众看个分明。
把反对者变的少少的,让中立的围观群众都变成倾向于自己这一派。
如果一意孤行,所有事情都强硬往下推,势必会变成下面的官吏心生不满,扛着大明的旗帜反大明,把好好的政策扭曲执行,让人有苦说不出。
他要树立一个明君形象,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破了相。
朱翊钧将标注了反对者的本子随手放到一边,状若无事问道:“先生,朕之前让你写的《酒色财气诫》,是否完成了?”
“臣已经写完,只是文笔粗陋,不敢污了圣上慧眼。”
“先生不必过谦。”
朱翊钧将张居正代笔的文章仔细读了两遍,心中十分满意。
不愧是千古名臣,这文笔和自己有着云泥之差,将来流传后世,成为名篇,也未可知。
朱翊钧趁着看文的功夫,心中已有了主意。
“古人言,落于文字,真意便损了三分。
朕要召见群臣,反对标点符号者,都来入殿。朕不能光看他们的奏疏,还得亲自听听他们的意见。”
张居正当即反对道:“臣担心他们言辞激烈,惹怒了圣上。如今朝堂刚刚平稳,不可再有大动。”
“先生不必担心,朕不会像贬高拱一样,把反对者通通都赶离京城。”
张居正身子一僵:“臣不敢。”
“先生不要多想,朕不是堵塞言路的无道之君,既然他们有心反对,就别害怕……
这样吧,朕记得,之前高拱曾经献言,要朕于每旬的二、七日临朝。
如今仍是国丧,不宜开朝会,朕就召集一些臣子前来集议吧。
就在几天后的廿二日,朕开朝议,五府六部廷臣皆来,六科有谁反对此令的,也可当面进谏。”
朱翊钧给自己留出几天的准备时间,查查旧时档案文书,好让那些反对者无话可说。
张居正心念一动,便同意下来。
这几天时间,他可以劝解反对者,以免和皇帝发生直接冲突,让双方都有台阶可下。
“吕卿,你之前掌礼部,父皇的尊号,是否已经定下来了?”
唯名与器,不可假于人。
朱翊钧其实并不在意这些虚名,但事关礼法,他必须过问。
他得借此表达自己的态度,刷一刷存在感,不能放任臣子们自行议定。
隆庆已经去世,还没有定下庙号、谥号,按照礼法,行文上应称“大行皇帝”。
因为要等这些尊号都定下来,才算“盖棺定论。
但是实际上没人在意这个,高拱写给朱翊钧的《陈五事疏》上,都是用“先帝”二字。
吕调阳又听到“卿”字,有种醺醺然之感。
他入阁前对宦海心灰意冷,心中存有几分告老还乡的念头,接连听到小皇帝用尊称,已经忘记老家是哪,觉得自己还能再干二十年。
他满面春风,对着朱翊钧又行了一礼:
“臣等礼部诸人认为,先帝天资纯粹,大度宽仁,超藩邸而践帝位,继承世宗之基业。方是时,法严令具,纲举目张,百官兢兢守职,天下乃称治。有上下宽大之诏,修玄默之化,虽兴革变通,要归于继述……”
吕调阳文绉绉的铺垫了一通,朱翊钧听的十分心累。
碍于这些关系到自己的父皇,朱翊钧不好做出不耐烦的样子,出言打断。
他只能坐在那里僵笑着,默默倾听。
“盖清静化民,庶几汉文;宽仁驭下,比迹宋仁。虽享国六年,诒谋弘远矣。上至德丰功,不可殚述……是以,
‘叡圉克服曰庄。通边圉,使能服。’谥为庄。”
朱翊钧没有听懂,刚刚吕调阳说了一通长篇大论,给他脑袋冲晕了。
缓了片刻,朱翊钧才让人去拿相关书籍。
吕调阳抽抽嘴角,用更简单直白的话来解释。
原来吕调阳最后这一句话源自《逸周书·谥法解》,意思是通过智慧使得边境的敌人臣服,可以谥为庄。
这里指的就是隆庆和议,让俺答臣服。
虽然朱翊钧等人对此多有微词,但这次和议,稳定了边境,为国家节省大量军费,为国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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