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我爷要嘎了,他躺在光板炕上,半张着嘴,有出气没有进气,我大爷刚有大孩子模样,家里的长孙,从小被太爷太奶捧在手心里长大,单纯的可爱,他爹都要嘎了,大爷还呲个大牙,目光迷离,俨然并不知道死亡的意义,三大还在撒尿和泥,上一秒可能刚吃了几个羊屎豆,心最重的老二,那是我爹,骨子里最像我爷的孩子,他爹如果不在了,他哥不顶事,他就要接过沉重的担子撑起这个家,爹的眼里满是哀愁,家徒四壁的家找不出来一口吃食,身下有个小妹妹,他们唯一的女姊妹,前些日子刚走,六七岁的孩子,饿得面黄肌瘦,最后的时候,只想要一碗豇豆面汤喝,我奶忍着悲痛的情绪东家借一把,西家借一捧,等把面汤端到小姑姑面前的时候,小姑娘已经长着嘴走了,他的爹一走,这个家大概率要全军覆没了,爹悲痛欲绝,未来的日子他一个柔弱的孩子不知道如何领着一家人走下去……

我爷死于胃溃疡导致的胃穿孔,大概是六零年吧,我爹说那年他九岁,他从来不在我面前说他没有了爹以后的日子过得有多艰难,我只知道他不吃任何野菜,我长大自己独立之前,不知道槐树花包子什么味道,我妈说我爹不能吃槐树花,她从来不包,槐树花喜腥气和大油水,加点海鲜和煸炒好的五花肉,槐花天然的香气跟肥美的肉和海鲜融合起来,那个味道真的令人难忘,我很奇怪他为什么对这么好吃的东西这么抵触,想是应该是吃了太多野菜野花树皮草根才熬过了那段没有了爹又没有口粮的日子,以至于他闻见槐树花的味道都会想起他是个没爹的孩子吧!

我这个家族应该是没有出过几个有才能的人,从来没听我爹在我面前吹过,老爷爷应该是生了四个孩子,大爷爷当初吃不上饭去了东北,跟家里断了联系,三爷爷在外当兵,没结过婚,四平战役时死在了四平,老坟有他的衣冠冢,姑奶不知道排行老几,爷爷那辈的人我只见过姑奶,那一次,我爹弟兄几个因为跟他们姑姑家的表兄弟闹了点小误会,好几年没有去看他们的姑姑,我那年买了车,去姑奶家不用骑车走小路颠簸了,爹说要坐着我的车去看他的姑姑,我也跟着下了车,应该是大年初三吧,姑奶一个人孤伶伶的坐在她的炕上,我爹从进院子就开始喊他的姑姑,姑奶老的有点耳背,反应也不是太灵敏了,我跟随爹从正间地走过去,推开房门,姑奶愣了一会,显然是没有认出我们,爹踉跄着一头栽在姑奶身边,半蹲在炕下握着姑奶的手,大哭着喊道:“姑啊,我是陈儿啊!”姑奶只啊了一声就开始放声大哭,哭声里掺杂了太多的情绪,有委屈,有心疼,有责怪,有高兴,有释怀,更多的是对娘家人的思念,看着姑奶和爹如出一辙的脸,我爷的形象突然在我眼前有了具象化的体现,我无法自抑的跟着放声大哭起来,亲情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啊,我没见过爷爷,爷爷死后二十多年以后才有了我,但是那一刻好像感受到了他对我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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