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寻香镇。
竹正坐在镇里新办的惠溪中学里,静静地环顾四周。
他已经十五岁了。
在初等学校毕业后的每一天,他都是在掏鸟蛋、吹笛子和耍水中的快乐光阴中度过的。可现在不一样了,镇党委要求所有孩子———不管有没有初等学校文凭———都要进中等学校念书。孩子们可不想去那几栋修整的焕然一新的方形教学楼,都哭嚷着昏天暗地,唯有竹较为镇静,没有让父母烦心,但镇立中学一个班60个人,有不少是竹不认识的外乡人,新环境的出现让竹有些手足失措,幸好他的发小西南坐在他旁边。
西南戴着一副眼镜,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肤色白皙,毕竟像竹这种粗野的乡村孩子,他更像个白净的书生,他素净的面庞上挂着一副浅浅的笑,令人想起了平静的湖面。西南在正式上学前向邻村的中学生借过《三字经》,《新华字典》等书,也看过,钻研起书上的课文不会太困难。
竹的后桌叫做沛林,也是有过跟竹在村里撒泼打滚过的交情的发小,别看他的名字文静,他其实是个名副其实的野孩子,他身材还不算高大,脸上生着红雀斑,头发乱蓬蓬的很难看,肤黄,却不瘦,脸上黑黝黝的,鹰钩鼻。沛林可不像西南和竹一样听话,他可没穿校服———他穿着一件印着“sports”六个英文字母的T恤被他穿在身上——这可是最新型的款式!可他穿起来挺俗气,不像西南穿着绯红色的、极其丑陋的校服都显得有书生气质。
竹在班里认识的同学就有这两个,还有一个邻村世哲,其他人貌似都是外乡的。
趁着老师还没来班里的同学们早已火热朝天的闹起来了,有的碰着了冤家,正在逞凶斗恨;有的窃窃私语着什么,时不时发出几声笑;有的饶有兴趣的看着连环画……就百景百象,不愧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如此。
竹呆呆地看着周围,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来打发等待老师到来的这一段时间。
他有些茫然。
他将目光投向了同桌的西南,他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本陈旧到纸张已经泛黄的《封神榜》,竹不想打扰他,便打算跟沛林及他的同桌聊几句话。
不过沛林正忙着跟他的女同桌搭讪,但女同桌倒是蛮嫌弃他,扭过头跟他的姐妹们聊天去,竹这时才注意到了沛林同桌的模样。
她的长相并不水灵,但是也挺清秀,弯弯柳眉,赤赤红唇,五官生得俊俏,她穿着黑色的运动外套现在有些酷炫,她叫做方庆玲,是当地富农的女儿,曾上市立小学读过书。
老师来了。这个老师穿着西服,脚蹬一双踩起来嘎吱嘎吱响的廉价皮鞋,带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显得十分斯文,他浅笑了一下,深居一躬说道:“大家好,我是镇立中学的语文老师,金伊成,想必有些同学上过初等学校,有的没上过,但我会一视同仁,努力教好每一篇课文,请多多指教。”
竹有些惊讶,他心想这人什么来头,怎么对我们那么客气,事出反常必有炸,果不其然,同学们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金伊成翻开课本沙哑的说道:“请大家翻开书本第二页——“新年”。
当然那些在初等学校“混”(没有文凭的孩子这么描述)过的“书呆子”,自然翻开了眼前崭新的课本。
“有没有同学知道新年象征了什么意义?”
“什么?”果然是不同于镇立小学那些才疏学浅、资质平庸的“先生”,听到金伊成开口后竹暗暗沉思着。
“我……我知道。”一个身着学校制服的中学生把手举得老高。
竹看见后低声骂道:“谄媚的书呆子!”西南的脸色也有点难看,而沛林则心不在焉地玩弄着一团干硬的橡皮泥——这可是国外进口的高级玩物,一般人可玩不起。
“那,你来说说。”金伊成向“书呆子”投去了赞许的目光,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所有的先生都偏爱娇气的“书呆子”。竹悲观的想。
“新年象征着一年的新开端,也是隆重的节日,寄托着人们对新的一年阖家欢乐,荣华富贵的期盼。”说罢中学生坐了下来。
金伊成并没有夸赞中学生,反而让沛林起身回答。沛林这才从开小差中收起心来,“羞涩”的站起身来,60个人焦灼的目光投向了沛林,尤其是那个中学生,他很纳闷自己出色的回答为何没有得到老师的赞扬,并打算看看这沛林有何高见,沛林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儿,大胆说。”金伊成老师笑着说,这才发现金伊成老师说的话带着浓重的乡土口音,大家都窃窃地笑了。
这时,沛林才鼓足勇气,运足中气后稳稳地说道:“顾名思义,新年就是新的一年,象征着新的一年。”
“这位同学回答得很不错。没错,正如他所说的,一般新年就是新的一年,没有那么复杂;没有那么多寄托了某某的思想情感之类的无病呻吟空话、废话;也没有那么多的华丽词藻;一切都是那么的简单、质朴。”这质朴的语言给竹上了第一课,竹深深地被这极富影响力的语言吸引住了。
金伊成老师开始讲课,比起公立小学的“先生”们,金伊成的教学方式的确是与众不同,公立小学的“先生”们,或多或少都会手执一条教鞭,而金伊成老师却两手空空,手里没有令人生畏的大板尺,九节戒鞭,面对淘气鬼们的刁难,也依然嘻嘻地笑着,然后苦口婆心地讲着大道理,而他也不会说些“复刻”、“思想感情”等令人捉摸不透的复杂词,更不会装作一副陶醉的模样,摇头晃脑的背着书。
“叮铃铃——”教室右上角的圆溜溜的下课铃响了,在公立小学(那个时候还是“私塾”或“初等学校”)里,每每听到这天籁之声就会如释重负的大声欢呼,可今日,竹却觉得这下课铃声单调乏味、无聊至极。
“好!既然下课铃响了,我也就不占用大家的时间继续讲课了,今天的作业是《语文课后练习》一至三页做完,我等一下会将语文课后练习发下去,《数学课后练习》数学老师会发。”金伊成老师笑眯眯地走下了讲台。
竹伸了个懒腰,坐在椅子不动了。
沛林带着村里认识的几个跟班走向竹:“走啊,一起去操场旁的竹林玩去!”
换作是以前,竹早就冲出教室,直奔竹林了,可如今,他倒挺想好好温习一下金伊成老师讲的那些妙趣横生的知识。
“不了,你和前排世哲(宗世哲,相识的邻村人)去玩吧。”说罢,竹便开始回顾着金伊成老师讲课时的每一个细节,西南也如此。细致的温习了一遍功课后,《语文课后练习》的那三页也就毫不困难、迎刃而解了
“铛铛铛——”上课铃被敲响了,每个人都匆匆地从竹林、水塘、厕所等地回到了班级里。
数学老师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教师,教学方式比较呆板,仅是将所教公式略加讲解后便在龟裂的黑板上写下来。
“如此……如此……诸君明白了吗?”数学老师总是这么说。
竹虽然嘴上嘟囔着“明白了”,但他还是被“密度”、“几何”、“代数”等艰涩难懂的数学词汇弄得云里雾里的。西南仍然用铅笔做着笔记,而沛林此时的注意力却被窗外的一只小麻雀给吸引住了,他正在想着怎么逮住那只麻雀。世哲的桌肚里瘫着一本陈旧的《辞海》,虽然他心不在焉地点着头,但双眼却牢牢地盯着桌肚里的书页。
“好!课就上到这里了,大家可以看看书、写写作业,今天数学作业是做完数学练习一至四页。”名为周明月的数学老师以微弱到只有蚊子的营营声的程度的嗓子说道。最后抱着“巨大”的教案走出了教室。
“这个周明月看起来不怎么靠谱。”西南小声的对竹和沛林说道,“我觉得没有金伊成老师好。
还未等竹和沛林发表评议,方庆玲就已经插了一句嘴:“俗话说“尊师重道”,你们这样议论老师真的好吗?”随即走出了教室,腋下夹着一本数学教师发下来的《几何学的发展与起源》。
“哼,她以为她是谁?”西南不屑地说,“就对我们评头论足、指指点点的?”
沛林笑笑,目光投向了课桌上堆成一摞的崭新工具书,赶紧打岔道:“《大英词典》、《新华字典》、《几何学的发展与起源》、《古文赋集》、《诗文的艺术》……学校发下来的工具书可真够多的。”
竹也转过身子,赞同道:“是呵,这个惠溪中学可真够新鲜的!这可比村里的小学大得多了,我去网球场绕了一圈———那里大的我都快迷路了。”
西南垂头看了看手表:“10:25,还有35分钟(现在是大课间)就要上体育课了,教室太吵,不能静下心读书,我去图书馆了,说完他拿着一本《诗文的艺术》徐步走出了教室。
“这些书真的要全部读完吗?”沛林沮丧的问道。
竹也苦笑着说道:“应该是的。”
而后两人都默不作声了,竹翻开了《古文赋集》第一页。
仙霭缭绕次仙山,瑞云缠绵金玉堂。丹凤纹饰龙驾辇,民介不知居殿士。
——摘自《仙咏》片段
如此。竹完全被那优美的语言形容,流水般老练的行文和工整平齐又俏皮新鲜的韵律给迷住了,他如饥似渴的翻着书页,不知不觉终于看到了20余页,当上课铃响起时,竹才依依不舍的从如诗如幻般美丽优雅的诗文世界里,回过神来,轻轻地合上了书页。
“这些诗词歌赋实在是太美了,实在是太美了。”竹的眼睛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他的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这节是体育课耶!体育课万岁!乌拉!”坐在西南的前桌一直沉默不语的宗世哲突然爆发出了一声欢呼。
正沉浸在《封神榜》中精彩绝伦的情节的西南被这一声吼叫拉回了现实,他一边收拾书一边责怪宗世哲道:“你就不能小点声,还有乌拉是什么意思?”
“乌拉是俄语,意为欢呼、欢庆、欢乐的语气助词。”宗世哲头也不回地说道。双手合十,盼望着体育老师的到来。
突然一个不速之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闯进了教室。来人正是我们的体育老师。
“诸君,我是你们的体育老师肖守朱,绰号兔子,为啥子得了这个名号呢?因为守株待兔嘛。”
体育老师风趣的语言,瞬间把大家给逗乐了,愉快的欢笑声久久回荡在教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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