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婶婶进入家中的时候,我没有记忆。那时候,我要么很小,要么还没有出生。但我小婶婶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的时候,我印象还是很深刻的。印象深刻的原因很搞笑。

第一个印象是,我爸妈和叔叔他们挥汗如雨盖房子,只因为,在大叔叔他们盖了新房子之后,随着小叔叔到了适婚年龄,我们家热火朝天地盖了新房子。这一次盖新房子,我终于开始醒悟过来,原来,即使是房子,耐受力比较强的,会放在下面承受重量,而那些比较脆弱的,会被高高捧起。是啊,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越是拥有坤德的人,越是这个世界上最耐受的人。因为这些,我渐渐看懂了我的奶奶,也渐渐看懂了我妈。就连我妈难以看懂的、我的爷爷,我也越来越懂了。

也是那个时候,我渐渐开始看到了红砖之下的泥土,那个叫地基的存在。因为它一开始并不符合我们的需要,所以,我们不断地挖它,损有余,补不足,还不断拍拍打打,夯实,以满足我们盖房的需求。我们从来没有问过它是不是愿意被这么改变,它也一直任由我们这么改变着。

不止盖房,我们在大地上,一方面根据大地所拥有的在索取着,一方面根据我们所需要的在不断改造着它。我们将这个说成“修地球”,这个“修”字用得很巧妙。

以前不明白,人们为什么会将母亲比喻成大地,后来想想,其实,两者之间真的存在着很相似的特征。等到我的小婶婶来了之后,又一个和我奶奶、我妈类似的人进入了我们这个家庭中。我对我大婶婶的印象没有那么深刻,主要是因为她和我们住得还是有些远,相对生分。其实,我大婶婶也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我只能说,因为同时有我奶奶、我妈和我小婶婶三个人的存在,我的童年曾经有一段时间,就像有铁三角拱卫一般,宁谧而舒心。

我家打地基、盖房子的时候,我就常常听到有人说,已经在给我小叔叔说媒。还有人告诉我,我们家很快就要有新堂客了。

堂客,是我们那边的土话,就是妻子的意思。只要一说谁家堂客,就是在说谁家妻子。

随着大家的努力,一点一点从山变成坪,从坪变成地基,从土变成砖瓦,从砖瓦再变成房子……大家其乐融融地感受着造物的神奇之后不久,我们的家门口支楞起了一个戏台,花鼓戏,欢声笑语地展开。

我不喜欢热闹,所以,我只稍微听了一会,知道唱戏唱的是《刘海砍樵》,就转身进了房间。我忘记我当时怎么就被小婶婶注意到了,她问我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起来,不被别人找到。我想了想,想到了一个特别安全的地方,就是有些臭。小婶婶不介意,于是,我拉着她,悄悄拐进了一个大家找不到的地方,将插销反插了。

鸡见到我们,稍微慌乱了一下,立即主动集中到了一个角落休息。猪栏里,猪偶尔哼哼,也懒得理我们。我沉默着,小婶婶也沉默着。但无论怎么沉默,我们俩都没有一点不自在。唯一搞笑的是,那鸡屎臭味和猪屎臭味,以及附近一个大粪坑里的臭味弥漫于空气中。我们就那么静静地待着,待了好几个小时。

是的,这是我对小婶婶的第二印象。她竟然能默默承受这么长时间!到底是什么让她更害怕的存在,让她能如此承受?!

长大之后,我渐渐明白了,原来,那时候乡村里结婚的时候,大家喜欢闹腾,闹腾的花样很多,有不少比较粗俗。我婶婶是一个脸皮比较薄的人,很害怕那种类型的闹腾。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找到了我,而还很小很小的我,竟然想都没有想,在一个臭烘烘的环境里陪她躲了很长时间。这估计也超出了她的预期吧?

我相信,我和我婶婶的信任,就是那几个小时清晰建立了。我婶婶回娘家省亲的时候,专程和我妈请示,带着我去看看。那一次,算是我第一次旅行,陪着婶婶去看了她的父母,又陪着婶婶去看了她的外公外婆。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探亲还要用船渡河的。

看着一根竹竿在水中一会提起一会放下,船就慢慢向前移动着,我的心也灵活了起来。真没想到啊,我竟然第一次跟着刚刚认识的亲人,一下就认识了那么多我以前不认识的亲人,很多此后即使见面也不知道是亲戚的亲人。其中很多人确实从此再也没有见到过。不过我知道了什么是血脉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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