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深夜,每当她躺在床上,凝望着被琉璃灯照亮了的观世音菩萨时,就觉得心里有了一点希望,她觉得只要琉璃灯亮着,只要观世音菩萨看顾她,她就会与剪纸唐见面。有时,她恍惚间,仿佛在昏暗、飘忽的灯火中,看到了她熟悉的红润的圆脸,一双充满了青春的火焰的眼睛,这时,她过去和剪纸唐的欢快的生活,就象电影的画面一样,一幅又一幅的展现在面前。可是,当她意识到这仅仅是幻觉时,她又重新跌入了痛苦的深渊。

雪梅这二十多年来,算是尝尽了人生的艰辛困顿。她觉得眼前一片灰色,什么山川草木,什么星月云霓,在她的面前都黯淡无光,她对于一切都已疏远,都已淡漠,她觉得自己的路已经到了尽头,她在这个黑暗的古庵里,度日如年,再也看不到她过去的天真、活泼、娇媚,她好象已经燃尽了青春的情热。有几次因打听不着剪纸唐的消息,她曾想自寻短见,可是,她一想到肚里的生灵,未来的小生命,她就退却了,与其说是千手观世音菩萨给了她活的勇气,还不如说是未来的小生命给了她生存下来的动力,她把自己的希望完全寄托在她未来的小生命上了。尼姑庵有一个小尼姑名叫黑妮,从小卖给老财家当童养媳,由于受不了婆家的虐待,就逃出来当了尼姑,今年已经十八岁了,雪梅和她极要好,自从雪梅进庵后,黑妮就拜她为师,向她学习剪纸、绣花。她已经发现了雪梅的这个秘密,她安慰雪梅,叫她别耽心,说等快要临盆时,她就去偷偷请一个接生婆进来。生下小孩后,可以寄养在附近的农人家里。事情往往不会如愿以偿。那一关是来得那样的突然,雪梅只觉得下面一阵疼痛,接着就是一片血水淌下来……,站在她旁边的黑妮急得罔然无措,想去肃收生婆,又怕这儿出事。眼看雪梅已经坚持不了了她脸色发白,仰躺在地板上,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嘴唇上已印出了粒粒血印,她痛苦地呻吟着,黑妮手忙脚乱,不一会儿,婴儿已经落地,发出了一阵啼哭声。

这一阵啼哭,惊动了整个古庵,上官玉姑赶来一看,气得脸色如黄纸,她一扫平时那种慈悲和普面孔,完全象个恶巫:“赶快把她们赶出去!”黑妮苦苦地跪在她面前哀求。

雪梅已经被几个老尼拾到床上,另外几个懂事而善良的尼姑正在照料刚生下的婴儿。

上官玉姑俨然象法官似的宣布:“要是男的就赶快给我扔掉,要是女的就饶了你,让她皈依佛门。不过不能说是你养的,就说是我们夜里从什么地方捡来的。”说着,假惺惺地喟叹一声:“唉,出家人慈悲为怀”说完就离房而去。

雪梅生了个女儿,闯过了命运的一关。

雪梅的女儿欧阳梅渐渐地长大,到了五发,征得了上官玉姑的同意,就提前把她送到附近的一所名叫贫儿院小学读书。这所小学顾名思义收的都是贫苦人家的儿童。学校的经费都出自几个校董在南洋的募捐。学费、书费都不收,有时还有从南洋捐来的一些别人不要穿的衣服送给孩子们穿,一些过剩的奶粉、黄豆粉送来给孩子们吃。其实,这些校董都是村里、县里有名的绅士,他们名义上以中国贫民孤儿为名到南洋去募捐,实际上从中捞一笔洋财。

范辉就在这个小学里当美术老师,欧阳梅从小就喜爱剪纸,范辉是知道的,也知道她是欧阳雪小师太的女儿,他很喜欢这个学生,有时还画几张图给她,让她照样剪出来。

当剪纸唐剪出抗日花样,闯下了大祸后,范辉就立即想到欧阳雪,她在尼姑庵不为敌人所注意,就悄悄地通过欧阳梅给她母亲一块大洋,要她母亲照花样剪两百份。雪梅当然不清楚内情,她只知道范辉叫她剪的,至于花样中抗日两字,她根本就没有看出来。

钱三寸有一个外甥女住在观音山脚下。最近,这个外甥女要出嫁,钱三寸特地要剪纸唐到观音山去剪三天花样。剪纸唐本来不想去,后来想想到乡下可以透透新鲜空气,还可以顺便为农人们剪一些花样,因此,也就答应了。

今天,剪纸唐在钱三寸外甥女家剪了整整一天,当他离开时,已是夕阳西下了。

落日透过云层射出耀眼的光辉。漫山郁郁葱葱的松林披上了一片美丽的晚霞。山脚下,炊烟缕缕,整个山庄沉浸在一种柔和、宁静的气氛里,剪纸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晚风飘送着一股幽远的清香,轻轻地摩挲着他的面庞。在大自然的怀抱里,他感到无比畅,他情不自禁地拿起笛子吹了起来。悠扬动人的声在宁静的山庄回荡,刹那间一群男女老幼从四面人方蜂涌过来,有的要他剪花样,有的要看他剪花样剪纸唐的脸上绽满了笑容,他忘掉了一天的疲劳,一张又一张地给乡亲们剪着。

范辉领着几个学生走了过来,剪纸唐一见范辉简直喜出望外:“范老师!”剪纸唐叫了一声。他不敢多说话,他舔了舔嘴唇,把要说的话都吞了下去。

范辉朝他点了点头,会意地笑笑,指着身旁的一群儿童说:“这些都是我的学生!”他又拉着一个小女孩的手,走近剪纸唐说:“她就是那个尼姑的女儿。

“噢!”剪纸唐忙蹲下身喜爱地抚摸着小女孩的头发,当他看到她那张小脸上一双乌黑发光的大眼睛时,不由怔了一下,这双眼睛好熟悉啊!他呆呆地凝视了几秒钟,嘴唇微微地动了一下问: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欧阳梅!”小女孩伶俐地回答。

“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欧阳雪!”

剪纸唐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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