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延到了数日之后,方才约见我,还要偕同慕容坚。难道是为了避嫌?
长达数天的时间里,玄老都用来做了些什么比联系我这个强援更为紧要的事情了呢?
是不是他谋划的事情也牵连到了高家,必须要回避我?”
认真听着的高鹤和高晋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凝重。
“由元氏挑起的这场和慕容氏的内战,早就有人看出来,想要拿回王权的国主陛下,一直在旁推波助澜。
国主陛下给我的出兵围困慕容氏大军的亲笔密诏,绝对不是旁人所假造。
如今一推三六九,把一切罪过都推在了死了的休亲王身上。
休亲王勾结元氏,图谋陛下的王位。
不错,人死了,死无对证,活着的人想怎么说,怎么都能说得通。
可是,慕容坚年近古稀,弱冠之龄的国主,早晚还是要收回王权,这件事未必能够盖棺定论。
以我对他们的了解,慕容坚枭雄本性,外表刚烈豁达,内里细腻多疑,手段狠绝;绝对不会放过以后早晚要翻旧账,威胁到家族存亡的大隐患。哪怕哪个人是血脉相连的晚辈。
玄老看似圆滑,实则做事思虑深远,谋定而后动。 每逢大事,一旦做出决定,则一往无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也是个绝对不会有妇人之仁,半道而废的人。
所以,,,,”
高骏紧抿着嘴,轻轻地摇着头。“我推测国主,,,,,。” 话说半句,皱着眉,不再往下说了。
高晋脱口而出:“国主没了,死了!和休亲王一起让慕容坚给杀了!那宇文氏不就是绝后了!,,,,国祚断绝。”话说出口,大张着嘴,竟然被自己说出的话吓得不轻。
高鹤愈发的凝重,大兄的一番推测,虽说是毫无证据,仅仅是凭着他以对冯道玄和慕容坚两人秉性的了解,做出的猜测。
高鹤却认为大兄的推测极大的可能就是事实。
西魏国已然地覆天翻,改朝换代了。
高骏皱着眉头,拂去衣襟上沾染的一片灰尘,言语苦涩地说道; “这样一来,就不是冯氏和慕容氏联盟,而是,冯氏选择投靠了慕容氏。
假若慕容坚是以君王看待臣子的眼光来看待玄老,今天的事就都说的通了。
是他让玄老顶在前面出力,自然不会觉得被抢了他的风头。”
“就不能是慕容氏依附了冯氏吗?或者是独孤家夺回了被宇文家抢走的王位。”高晋眨巴着眼睛,一时难以接受爷爷得出的这样一个推测结论。
一直以来,高骏与冯玄道一内一外,一文一武互为奥援,嫡长孙高晋和冯氏同龄的几个孩子也私交甚好,也就无怪乎高晋心里会不自觉的向着冯家,高骏抬手揉了揉孙子的头,“独孤家当今的家主,少年时亲身经历过五十年前那场惨烈的王权之争,枝繁叶茂子弟八百的独孤氏,仅剩下他家这一枝。那种惨痛,一生一世也忘不了。
所以六镇家主里面,唯独他对国主之位敬而远之。
以如今冯家在朝在野的势力,换做是别朝别代,兴许早就谋朝篡位,取宇文而代之,自立为王了。
只是,在当下的西魏国却不成!
西魏得以于乱世之中立国,依赖的根基是六大军镇武力强横,六镇子弟保留了草原强者为尊的传统,能够接受国主之位在同宗同源的六镇强者之间流转。
换个外族强者登上王位,却都接受不了。
冯家要篡权夺位,不是和一两家军镇为敌,而是跟整个六镇为敌,是秦人和六镇间的一场大决裂。
一旦打起来,整个西魏国就又要陷入长期的动荡之中。
而东魏以及南梁必然会借机攻打西魏,甚至连塞外的贺兰大可汗都会插只脚进来,朝天大陆势必将卷入一场大混战。
而这种情况正是冯家前代家主们,费尽心机才避免发生的惨祸。
冯家在意的不是王位上坐着的是谁,而是西魏国八百万秦人的生计。
所以,国主之位由熟稔政务的慕容坚来接替,最符合冯家的意愿。”
高骏一边讲,一边梳理着思绪,一大段话讲完,已经洞悉冯玄道的想法,也彻底明晰了高氏当下所面临的的形势。
沉思片刻,心里做出了决断。
他从怀里取出块佩玉交给高鹤,神情肃然的说道:
“老十一,你立即携带我的玉佩赶回北府。
第一,让我儿晓松,带阖府家眷,轻车简从,即刻入京,务必争取在五日内到达京城。
第二,一旦京城兵部调兵令到达北府,由高畅即刻依令领兵出发,不得有任何延误!”
高晋不解的问道;“这么急?十一叔公回去,马不停蹄也要一日一夜,五日的时间就剩下了四日。
我爹带着大批的女眷回京,只能是乘车赶路,能赶上时间吗?”
听了大兄的一番推论,高鹤稍一思索,已经理解了大兄为何如此安排。
大司马慕容坚生性多疑,兼且极为记仇; 以前慕容和高家各自都是一镇之主,两家之间维持着表面和睦,远离京都的高家,大可対慕容氏敬而远之。
如今的情势则大不相同,慕容坚无论是统兵,还是驾驭朝政的能力,都远非生死不明的小国主可比。
于慕容氏孱弱之时登上王位,必然对六镇中余下的几家极其警觉,以他多疑的性格,稍有怀疑,必然会是记恨在心。
若果,慕容坚仅仅能调动慕容氏一家的力量,高氏自然也不用怕他。
如今随着国主和休亲王被诛,宇文一家的血脉事实上已经断绝,接下来西府的元氏也难逃灭亡的命运。
余下的独孤氏选择支持慕容坚,今日西门翰被擒拿入京,西门家的势力被收拢,加上冯玄道摆明了立场。
慕容坚短期之内就要诛灭或者收拢了,除过高氏之外,西魏国所有的大势力。
此时高氏再无所表示,谁也估不准,慕容坚心里会如何看待高氏,也猜不出他事后会针对高氏发起什么样的报复。
“乘车正好,不耽搁睡觉休息,一路上换马不停车,四天走六百里地,没问题!”高骏的态度十分坚决。
“我赶时间,就不陪大兄回营了,这就直接上路。”高鹤冲着大兄抱拳拱手一礼,领着两名军士,一人还牵着两匹空马,匆匆扬鞭而去。
目送高鹤离去,高骏回过头来面带慈笑看着孙子,柔声说道:“晋儿,我原本计划让你快马追上冯老他们,借口想要与行偃玩耍,随着他们一同进京。
进了京城后再想办法,进宫觐见国主陛下。
现在你依旧快马加鞭追上冯老他们,进京后寻机觐见国主就不必了。
平日里就和行偃多在一起厮混,那孩子心眼实,心直口快,又常跟在冯老身边,一定知道些外人不知道的内情。
有你打前站,打听消息,等你爹进了京,才不会两眼一抹黑。”
高骏不能确定,方才冯道玄一个劲的把话题往侄孙冯行偃身上扯,到底是恰好借事说事,还是有话当着慕容坚的面不便直说,暗有所指,想让俩家的小辈从中当个传话筒。
或者,,,,,,是在提醒他,如今他统兵数万,就驻扎在离京都不足百里,想让某些人不起疑心,该赶紧送个质子进京。
高骏扭头叫过方才跟随他一起进小城的老卒;“洪膘,从今天开始,消去你的军职,以后你就跟着晋儿。”
“喏!”瘸腿老卒干净利落的行了个军礼,默声不响的牵过二人的战马,立到高晋身后。
高晋是注定要承袭国公爵位的长房嫡孙,平日里跟在祖父身边,世家大族之间,官场之中,表面一团和气暗中惊险万分的争斗,耳闻目睹多了,眼光见识自然而然超出同龄人一大截。
此时他也咂摸出味来,爷爷既然推测出国主宇文拔极有可能已经死了,依然安排他孤身追上慕容坚,随同一起回京城。
其中除过爷爷提到,通过好友冯行偃探听消息,更大的原因和随后将要带着家眷入京的父亲一样,是变相的主动进京做人质。
看似纷乱复杂,其实核心重点极其简单; 如今的慕容坚已经完成了蜕变,一跃而上,成了高氏无力抵抗的一种存在。
在慕容氏威压之下,高氏唯有自保求存。
虽然心里难免有着不服之气,事实却毋庸置疑,实力决定一切;此一时彼一时,高氏不得不仰慕容家的鼻息,不得不在慕容家的矮屋檐下低头。
察觉这样的巨变,为了高氏续存,爷爷所做的一切,可谓是当机立断毫不迟疑,抢先自降姿态,示好慕容坚。
高晋在心里,傲然独立百年的高氏,轰然一下,便坍塌了大半。
他强自压抑着内心的震惊,年轻的面庞绷的紧紧的,沉声问道:“爷爷,还有什么叮嘱孙儿的吗?”
高骏抬手正了正孙儿袍领,亲昵地说道:“当初进京参加陛下大婚,顺便带你回北府,原本过了年就该回京城,慕容元氏俩家一打仗,给耽搁了。
你和行偃也有三年多没在一起了,他如今可是打遍京都无敌手的小霸王,去到了京中,你们俩人在一起厮混,遇事可别一味的依靠行偃替你出头,丢了咱老高家的脸面。
你可是高家长房嫡长孙,板上钉钉的国公爷、镇抚大将军。
这些年你一直在北府,比起京都的小子们会看人脸色,嘴巴油滑会来事,难免要吃亏;你嘴拙,可不能手也软了,遇事能动手就别多说话。
在京城里把腰杆子挺直了,爷爷给你撑腰,谁的脸色也不用看!”
高晋攥着拳头比划了个炮锤打脸,挤出个笑脸。嚷嚷道:“先动手,不吃亏,哈哈哈。”
其实,爷爷表现得越是气势豪横,他听在耳中,心里却越是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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