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六年(177)时吕祐曾得过一场大病,或许这就是一切的开端。”鹿斌在心中这样推测着。一想到想借尸还魂的故事出现在自己身上,心中的惊诧、恐慌、不安便总是挥之不去。惊诧的是世间难道真有仙家法术,世人都误会了世宗皇帝不成。恐慌的是自己本是亡故之人,魂魄却雀占鸠巢逗留人间,不知那日忽地被地府的阴差发觉,魂魄便又被勾了去。不安的是圣人不言鬼神,可自己如今的境遇却与圣人之言万万对不上,圣人之是非亦不能为是非吗。

这些问题鹿斌自中平五年(188)恢复神智以来,已经不知在心中思虑了多久,但是四书五经中没有的道理他又如何想的明白。鹿斌只是告诫自己无论是神明显灵,还是临死痴想,此刻他确确实实在世间重活了一遭。

其实鹿斌无比珍重活一世的机遇,现在的他觉得只是用眼去看这世间的纷纷扰扰就是莫大的幸事。然而,对于鹿斌来说,这点微不足道的追求在当下的处境中也非易事。

此间已是后汉中平六年(189),新君刘辩刚在灵前即位,朝廷大臣给大行皇帝上了孝灵皇帝的谥号。

刘辩是汉灵帝嫡长子,也是史书中所载的汉少帝。少帝登位,董卓入雒,后汉由是衰亡。民间有谚称“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自后汉以降至李唐一统的四百余年正是民不聊生的乱世。

鹿斌是通过借尸还魂的法子又活一世,他所借之人名为吕祐,是后汉献帝时期军阀吕布之子。吕祐本是吕布族兄吕张中子,中平元年(184)黄巾之乱席卷天下之时,吕张在避祸途中身染疫情病,药石无用,便撒手人寰了。吕张离世前托族弟吕布照顾妻子,同时将自己的次子吕祐过继给无子的吕布做嗣子,按宗法吕祐便是吕布的子嗣了。

据吕祐所知,吕布和吕张的祖父是乃是从兄弟。自己前世进学虽是以朱子的《四书章句集注》为主,然前四史与通鉴闲暇之时也都读过,未见吕布有宗亲载于史策。吕祐私下打听到,熹平六年(177)时吕张携妻子正客居晋阳,因为次子患病,吕张改变了当月返回九原打算,恰巧此月北方鲜卑胡人南下劫掠,吕张一家由是幸免于难。想来吕张若是当月返乡很可能就阖家死于兵乱之中了,这也是鹿斌觉得自己是当年来到后汉的原因。

吕张与妻子黄氏除次子吕祐,还生育了长子吕梁,生于熹平二年(173);长女吕惠君,生于光和三年(181);幼子吕纲,生于中平元年(184),幼子降世时吕张已经故去三月。

此时已是中平六年(180),吕祐及其生母,兄弟一同随吕布在雒阳居住。灵帝弃世后雒阳由皇帝之舅大将军何进与太傅袁隗共同掌控。独掌大权的何进在幕僚的劝说下打算诛杀灵帝时期的诸多宦官,但遭到妹妹何太后的反对。何进又采纳袁绍的计策召外兵胁迫何太后,被征召的地方大员就有凉州刺史董卓,并州刺史丁原等人。

丁原领兵到雒阳后被何进封为执金吾,驻扎在雒阳之北的孟津附近。吕布此时正是丁原的主簿,也就携带家眷随丁原一同来了雒阳。

灵帝亡故前曾两次征召董卓入京为官,但董卓都以士卒不愿为借口抗旨不遵。因此临近雒阳时,董卓又被何进禁止进入,现在正驻扎在雒阳的西面。

董卓进雒阳离天下大乱也就不远了。这也是吕祐苦闷不已之处,重活一世他也只是想活着就好,闲云野鹤,南山采菊亦是美事一桩。

谁成想人生不如意十有七八,方才重开灵智,便是祸乱将至。是想,只要身处太平之世,不是罪犯之后,凭借自己举人的才识入朝为官不是难事,哪知生不逢时,结庐而居于深山也成奢望。

前生虽是太原人,与军镇大同府相近,可自己确实不通军事。

吕祐自然是不愿与吕布一起命丧白门楼,可事情若如史书所载一般,吕布之子的身份又难以投身他处。如今吕祐刚刚恢复神智不过一年,加之尚在弱冠之年,很多事情都无能无力。况且前生自己虽有举人的功名在身,可尚未为官一方,也就是自己没有一点为政治民的经验。中平六年(189)的董卓却能力压后汉朝廷诸公,完成废立皇帝的逆天之举。这显然也不是自己可以对抗的。

仓促间,吕祐能想到的可实行的计策也只有劝阻吕布不要叛丁原而投董卓,以期待削弱董卓的权势,这样雒阳的汉朝大臣也有机会与董卓周旋。若想依靠此举消弭祸乱实是痴心妄想,只求能延缓一二,这样自己也能有些时间多做些准备。同时,吕布没有背主恶名也能从容转投明主,自己在旁少加引导,或随昭烈,或入江东,可谓绝处逢生。实在不行投效曹操做个大魏忠良也不失为一条退路,毕竟自己效忠的是大明天子,与这汉室皇帝可没有君臣名分。

……

吕布或是对雒阳的暗流涌动有所察觉,不愿将家眷单独置与城中,于是安排家人随军居住。军营之中虽多有不便,却也不必有心自身安危。同时也方便吕祐及时知晓董卓是否遣人来游说吕布,以便自己从中作梗。

今日已是中平六年(189)八月二十八日,雒阳城中因二十五日何进被杀而引起的骚乱已经由袁绍、袁术兄弟平息。身处军帐中的吕祐从军中斥候那得来的消息,今日黎明天子刘辩已在众人的护卫下返回雒阳禁宫。董卓亦携三千铁甲精骑随侍在侧,倒也有董卓大骂故太尉崔烈,恐吓天子的传言在雒阳流传,这些消息吕祐也不甚在意,董卓的专横凶暴他早已了然于心。

吕祐在意的是今晨刚驻进雒阳显阳苑的董卓是否真如史书所写地一般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做到了权倾朝野,废立皇帝这样的大事。

史书中没有写明,吕祐自然也无从知晓吕布是如何被说动的。无法提前应对的吕祐只能时刻关注吕布的情况,若真有董卓的说客来营,自己也好去及时劝阻。自己虽无说客之才,可营造一座宫殿所需民夫数千不止,毀坏一座宫殿只需一场大火,只是从中作梗想来不难。

……

刚进入显阳苑的董卓自然不会知道吕祐对他的小算计,现在的董卓只觉得此次雒阳之行真是不虚此行。他董卓一个边郡武夫未必没有执掌朝廷的机会。如今何进骤然惨死,权利真空。而雒阳的达官显贵显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或者说他们也察觉到了时机,只是还想着用之前交好后宫,培植党羽,徐徐图之那一套。

可如今自己既然到了雒阳,境况自然不可同日而语,细数大汉四百年可有新君继位,辅臣败亡而边郡大将领兵在京者。现今是皇帝暗弱无主,朝臣外强中干,偌大个雒阳城是一击即溃。

思虑至此,坐在堂上的董卓内心愉悦,对随行的亲信道:“何进市井屠沽儿也,有此下场不足为怪!可恨庸人误国以至于天子流离,兵祸加于至尊,卓深恨之。”此刻堂中三人皆是追随董卓亲近之人,坐在左首的是董卓的三弟董旻,字叔颖。在雒阳任奉车都尉之职,正是有董旻的帮助董卓才能及时得知雒阳的变化。坐在右首的是董卓的主簿田景,字仲明,董卓以为心腹。次于田景者为长史刘艾,字文载,被董卓引为谋主。(注:田景、刘艾表字皆为杜撰)

董旻附和道:“兄长所言极是,今雒阳诸臣既不可用,兄长何不取而代之,上辅天子,下安黎庶。”

此言正中董卓心中所想,见董旻率先提出,也不再遮掩:“卓本无才德,幸蒙孝桓皇帝不弃,拔擢为郎,自是有名。中平初,四方扰攘,卓又得先帝信重,数度为将,以至于有封侯之功。卓深受桓、灵二帝大恩,若不能报之与汉室,虽死不能瞑目。今国家危难之时,诸公有何策以教我。”

下首处田景率先道:“吾等亦是汉家臣民,且深受主公大恩,自当为主公效死。雒阳诸臣长于庙堂筹划,主公善于临阵用兵,今若图大事当扬长避短。”

董旻久居雒阳最知各种情由,他对董卓道:“何进兄弟一日具亡,其部下今无所去,弟与吴匡、张璋二将交好,可说其二人归附兄长,以壮兄长声威。”

董卓当即问道:“叔颖有何计可使二人归附于某。”董旻回道:“前日雒阳乱时,此二将因一时之怒攻杀了何进之弟何苗,何苗乃是朝廷的车骑将军,岂能擅加刀斧。今祸乱已平,当赏功罚过,如今二人皆恐于因此获罪,弟以免罪说之,二人无有不从之理。”

董卓见董旻心有成策自是欢欣不已,点头应下此计。而后再向众人问策。

长史刘艾道:“艾有一之计可助明公。”董卓忙问道:“是何计策。”刘艾回道:“明公可于夜间使将士出城,勿使他人知晓,待次日天亮再大张旗鼓重入雒阳,如此反复两三日,雒阳之人必谓西军兵众而心怀畏惧。如此,明公进可威压朝臣,退可静待凉州大军。可保无虞。”

刘艾之计深得董卓之心,于是大笑道:“昔日,文载从吾征讨北宫伯玉等叛贼便多有谋划,今日又献此妙计,吾若入雒阳,公当为尚书也。”刘艾自是连道此乃分内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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