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爷最初并没有十分信任徵羽。原因很简单,琴师千千万,但清商子只有一个,被冠以琴仙之名的也只有他一个,可号称自己师承这位的,每年总有百八十个。
况且他尽量控制住自己不把眼前这位当成欺世盗名之徒,问了“不知阁下可能证明自己的身份”之后,徵羽沉吟很久也不曾回复。
正当他快丧失耐心时,徵羽淡淡说道:“在下只有身上这枚玉佩可以证明,但想必当世没人能确认这块玉佩的真伪了。”
配在他腰间的那枚羊脂白玉佩晶莹剔透,玉佩上的纹样很精致,是镂空的流云游龙纹路,它嘴里衔着一颗明珠,闭目养神又似将要睁开眼来睥睨世人。凭高老爷多年收藏珍宝的眼力,几乎一眼便可判断出是绝佳美玉,但确实没人能证明那原先属于清商子。
最后让高老爷决定暂时放下疑虑的是,徵羽的演奏。
“在下别了师门,便两手空空入世,常言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虽说在下琴艺远不及先祖,可没有琴便都是空话。”
高老爷见过许多技艺高超的琴师,多捧着一架常用的琴,视琴为挚友,一同吃住,半点舍不得放下,可真的没见过两手空空的琴师。
但是眼前这位公子实在是不骄不躁,有着太纯正的仪度风貌,也身披华贵低调的衣物配饰,是以高老爷下意识多宽容几分,便给了管事一个眼神。
高家毕竟在这周边几座城池都属于望族,自然不可能随意抬一柄琴上来丢了体面,是以管事从库房取来的是一柄算得上有点名气的琴。
琴生五弦,不染尘灰,百年绿檀材包浆,上面刻着数棵青松耸立,白雪皑皑压低松枝,虬曲粗壮的树根野性地盘踞,骄傲地撑起一片绿荫,右侧上书着:松雪。
“五弦惊动松雪飞,传闻中虹珠王宫藏这柄琴多年,灭国后原来辗转到了老爷手中。”徵羽看着它,露出几分追念的神色。三百年前,他的一任主人原先用的便是松雪琴,直到散尽千金换了他,便将这柄松雪献给虹珠王室了。
高老爷见他认出这柄琴并没有觉得很奇怪,松雪在琴界虽算不上一流的琴,却也颇有名气,想来这位公子确实是有些研究的。
徵羽郑重地从管事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也无需什么桌椅,径直盘腿坐下,将琴放置在两膝之上,挺直脊梁,眸光半敛,整个人沉静了下来。
其实这么做,是不太合礼数的,但琴师弹琴自古便追求率性而为,是以虽不合世俗的礼数,但合了琴师的礼数。
高老爷确实是琴之一道的门外汉,他不知多少内情,不过听许多大师演奏时也多盘腿坐在地上弹琴,徵羽此举并无不妥。
徵羽屈起修长的指,轻按着第一根弦,叩出一声沉凝却古朴的嗡鸣,他听着松雪的琴音,合上了双目,双手忘我地弹奏起来。
与其说他在弹奏,不如说他在叙说一个故事,因为他本是琴,如何表达无需任何人教导,他的指尖跳跃着的音符拥有自我的灵性。
请合眼,听见三月东风轻盈吹过,将丝缕温暖挟裹住寒冬残存的冰,柔和地消融,滴答滴答——落入潺潺的溪流,无需太急切,只需要放空自己,随着微微倾斜的地势漂流下去,路过岸边躬身的草木,吻过哪株桃花树飘洒的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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