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望镇。

独臂的粮仓管理员老冯将一袋粗麻装的粮食从地上拎起来扔给凝寺。

“规矩你是知道的,万不能再拖延了,迟了可是要扣军功的。”

老冯曾是薪火武士,后来在战场上失去了左臂,便转做了仓库管理员,即便只靠独臂,绝对力量也超过四百公斤,凝寺抱过麻袋,身子顿时矮了半截,以他精壮的体格,全力以赴下堪堪托起这两百公斤的口粮。

“知道了老冯,后天我们一川旗一定把欠的军功补上。”为了节省力气,凝寺将粮食放在满是弹孔的铁质推车上,前往下一个军需点。

老冯望着凝寺渐渐远去的背影,感慨低喃:“真是个可怜又幸运的孩子,若是没有李一川护着,恐怕早就不知道喂了哪头仆狼的肚子了,唉……”

推着破烂小车,凝寺来到武备库,作为军需处最大的仓室,武备库足足有二十个交接点,凝寺径直走向最里侧倒数第二个交接点,即19号交接点。

在交接点等待多时的路朗眼尖,远远地就看见了凝寺和他的小破推车,忙上前拉着凝寺走到侧门小道,一直到了无人能见的角落,才埋怨道:“你怎么才来啊,我手上的配发额度都快用光了,这靠上了四次厕所才给你留到现在!”

“抱歉抱歉,朗哥辛苦了,”凝寺很识相地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纸盒,悄悄地塞给路朗:“这是小弟的一点心意,还望收下。”

路朗默不作声地接过纸盒,轻轻从侧面掀起一道缝隙,小心翼翼地将内里的一枚子弹取出,这是一枚绞芯弹,原本尖锐的锥形弹头抽掉了最中间的柱段,五道规整的细小裂口将弹头分成了均匀的六部份,这种弹头击中目标的瞬间,会绽放成花一般的形状,造成最大化的创伤面积,形成极为恐怖的贯穿伤害,是悬陆黑市中炙手可热的交易物。

轻轻摩挲着这枚精致而可怕的绞芯弹,路朗很清楚它在黑市中的价值,别说是现下手中的武备配额,就是再多十倍,也没这一枚绞芯弹值钱,靠着凝寺的“心意”,路朗每月都能赚一笔一本万利的外快,按捺下心中的喜悦,路朗故作为难状,深吸口气后叹道:“哎,谁让我们是朋友呢,我心想着,这最后的弹药配额,就是拼了命我也得给你留下!”

凝寺笑颜以待:“万分感谢朗哥的照顾,那我们这就开始交接吧?”

“好,好,好,你看我这脑子,差点把正事儿忘了。”路朗将装有绞芯弹的纸盒小心放入胸前挂袋,这才转过身扛起早已装配好的木质弹药箱递给凝寺。

庐望镇自身军工厂生产的这类木质弹药箱很重,一箱装弹量也远超帝国标准划定的3000发,达到了5000发,材质脆弱、装承过载,导致这类弹药箱基本不具备抗冲击和抗摧毁能力,安全隐患很严重,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传言悬陆上有人族三千镇,庐望镇只是其中之一,三千镇都只算作帝国的预备役部队,所谓的预备役,还是镇上对外宣称的,事实上帝国注册在籍的军队番号中,并无庐望二字。

没有军籍,就是非正规部队,在战场明面上归属帝国一方,实则基本得不到帝国的任何支持,属于“放养”或者说“自力更生”型。按老兵们的话讲,就是“连后娘养的都算不上”。

凝寺仔细检查着每一发弹药,因为除了弹药箱,弹药本身也存在许多问题,哑弹、未爆回收弹等由于偷工减料造成的废弹率远远高过帝国标准,这让得凝寺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谨慎对待。

“我说,你知道的,那帮家伙就是这样,怎么着都得捞点儿,一天到晚不干人事,”望着凝寺从交接的弹药中清理出来的各类废弹,路朗愤愤地道:“这帮家伙早晚下地狱,承受万妖噬骨之痛!”

这一次,凝寺没有迎合路朗并不真诚的咒骂,他掂了掂手中装满废弹的口袋,心里堵得慌。

1万发步枪子弹,凝寺查出来473枚报废弹,91枚二次回收弹,废弹率接近6%!而手榴弹中的哑弹没有办法排查,不知道里面有多少扔出去却不响的“铁疙瘩”!单单武备上的滥竽充数,就会额外造成数不清的人员伤亡,更遑论与庐望镇交手作战的,是体型健硕、仆扈巨量的妖众。

庐望镇的人口不是一成不变的,每年都会有数不清的人员死于战争,对,只是死于而非“牺牲”,他们都无军籍,算不上正式的军人,死在悬陆上,连最简单的名单式讣告都不会有。

在悬陆,有人于永无止境的硝烟中寂静死去,有人从富饶的母星惶恐而降,想要在这一望无际的陆块上生存,只有报团取暖、自给自足,这也是“旗”、“镇”在悬陆历经两百余年形成的缘由。

悬陆沧桑,诸族在这片辽阔的大地上角力,倒下的人尸骨未寒,后来的人继续前进,年复一年,战令召唤、命运悲哀,生离死别在这里不过是家常便饭,凝寺看得见,且看了十几年,但却从未习惯。

推着满载的小破车,凝寺离开镇营,回到紧邻在侧的一川旗驻地。

一川旗,以旗中创建者李一川命名,历经二十余年烽火而不倒,算是庐望镇数百旗中名列前茅的精锐之师。

小推车径直驶向驻地正中的灰色大帐,凝寺轻轻拨开营帐,帐内五十人左右,不算太大的空间容纳这些人略微显得拥挤,此刻众人正检查维护着自己的武器装备,这是例行性的战前准备,见凝寺进帐,他们不约而同地招呼道:“呀,咱的小机械师回来啦,快来看看上个月军功换了多少东西。”

黑布遮脸的独眼狙击手吴东明下手最快,他用唯一裸露的右眼仔细清点着狙击子弹的数量,据吴东明自己讲,他曾在一场战斗中正面狙杀过一名魔裔,为此付出的代价是整张脸被炸弹破片划得血肉模糊。不论击杀魔裔是否属实,吴东明的狙击技艺确实高超,每每见他提及此事的自豪模样,所有人便都选择相信了。吴东明率领着一川旗唯一的四人狙击班,是击杀敌首、阻滞强攻的有力队伍。

一川旗创建者李一川第二个上前,他轻松提起三箱机枪子弹,拆开封装,将弹链搭在保养良好、擦拭干净的多管机枪上,望着这挺斜立状态都超过一人高的重式多管机枪,凝寺很清楚它的分量,每到装备保养,拆除这净重超400公斤的大家伙可得费不少功夫。放眼整个一川旗,能将这挺机枪如臂指使的人,唯有李一川。李一川率领着人数最多的火力班,一川旗五十余名战斗人员有三十人都是火力班成员,是战场阵线真正的中坚力量。

一川旗作战分工明晰,包含狙击、火力、保障、运输、医疗等组别,各组负责人相继上前检查清点物资。

“喂,小凝寺,怎么给医疗组的东西这么多?该不会给咱们玥玥多换了些指标吧,哈哈哈……”此言一出,满堂大笑,所有人都打趣地望着医疗组长李心玥。

似是早有预料,李心玥面不改色道:“东西再多还不是用在你们身上,你们一帮子叔叔辈的人能不能消停点儿,别老拿我们俩开玩笑。”

“我们俩”三个字入耳,李一川脸色沉了半分,但又很快掩了过去,唯独凝寺将这细微的神色变化一览无余,结合当下境况,凝寺心中已有相当考量,与日俱增的焦虑更甚了。

正当众人围拢察看物资时,一人掀开营帐走进,顿时,帐内的喧嚣弱了大半,众人异口同声地向着来者道:“懿江队长!”

雷懿江,一川旗真正的核心,如果说李一川是一川旗的创建者,那么雷懿江就是一川旗的引领者和开拓者,在雷懿江到一川旗之前,李一川独木难支,一川旗不过是庐望镇的末流队伍,随时面临解散风险,直到雷懿江四年前随同那一届“少爷班”降临一川旗,一川旗的命运就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由末流队伍华丽转身,发展成庐望镇乃至整个片区首屈一指的战斗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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