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家庄上生有一棵老槐,年头极久,每当炎炎夏日一阵风吹过,便会撒下无数白花。其东有半亩桑树林,桑林与老槐之间竖着一方泥石造就的院墙,正是吕家庄族长吕伯的家。也就是在窦千一家入京高就的四年间,这里也成了剑臣的家。每一年的每一个月,剑臣至少都会回来住上一两天。尽管算下来每年不过住上个一二十天而已,但剑臣已对这里无比熟悉,也对这里产生了莫名的依赖。剑臣知道,这种依赖叫做家。

这日正值午时,吕伯夫妇烧了满满一桌好菜给剑臣补身子。桌上有鱼有鸡,色泽虽算不上绝佳,但那扬起的一股股热气让人觉得莫名舒心。吕伯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住在庄北头,以种田耕地为生,二儿子则在军中高就。此时桌旁围坐着四人,两老两少,老自然是吕伯夫妇,少则是剑臣和吕安。吕安是吕伯二儿子所出,一双乌黑眼珠时常透着精芒,如今十岁年纪,应比剑臣不是小上那么一岁就是两岁。

“小安,你爹再过五日便要回来省亲,想没想你爹?”吕李氏宠溺地给自家孙儿夹上了一块红烧肉后,也给剑臣夹上了一块。

“谁想他啊,我都忘了我爹长啥样了,不想,不想!”吕安说着,不夹起碗中的红烧肉吃,反去夹盘中的来吃。

“这熊孩子。”吕伯笑骂一句,不过并未出言责备,显然溺爱不是一二分那么简单。

“你怎么不骂剑哥儿,就骂我。”吕安朝着自家爷爷扮了下鬼脸,随后忙对剑臣笑道:“剑哥儿,我知道你不会生我气,我说着玩呢。”

对此,剑臣哪会生气,因为吕安是他在吕家庄内为数不多的好朋友,更是心底里认定的亲兄弟,于是狡黠一笑道:“快点吃,我给你带了好玩的。”

吕安一听,双眼精芒更加亮了,拿着筷子就往嘴里猛塞起饭来,时不时还偷看向剑臣碗中一眼,像是二人在心照不宣比谁先吃完。

吕伯夫妇见此一幕,彼此对视一眼后,眼角都带上了笑意,望着两个小孙子,心中像是吃了蜜一般。

正吃间,吕伯忽道:“小臣,五天后你也回来,咱们一大家子团聚团聚。等你回去时我写封信给保二,你交给他就是。”

剑臣听了,面色突然显得有些不自然起来,只顾撕下一块热油饼细细地啃着,一时并不作答。随即,想起自己与保二爷的约定,遂嘴头上胡乱应了下后,又低下头一味地扒起饭来。

尽管剑臣已经十一二岁且心智远比同龄人早熟,但在吕伯眼中依旧是小娃娃,因此剑臣面色不自然的神态哪能逃过他那双见多识广的火眼金睛,一下就看出了不对,问道:“小臣,是不是最近遇到了什么烦心事,给爷爷说说,爷爷替你摆平。”

“没有,爷爷。小臣最近好得很,二爷也给涨了不少工钱。”剑臣掩饰开口,不过低着的头依旧没敢抬起来。

如此一幕,连李氏也瞧出了不对,忙向吕伯递过去了一个眼神,吕伯遂假意怒道:“是不是楼内有人欺负你了!那些兔崽子反了天了!给爷爷说,爷爷这就去找保二!”

剑臣不知吕伯是假意发怒,连忙抬起头道:“没有!没有!他们对小臣都很好,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吕伯追问不放。

“只是二爷准备让小臣去跟一个先生游学,出去长些见识,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剑臣将保二爷事先嘱咐的话说出口后,小小的心中觉得保二爷还真是神了,竟事先会知道爷爷将要问什么。

吕伯则哈哈一笑,往剑臣碗中夹了好几块肉,欣慰道:“保二认识得人多,这是好事。看来你也想去,那就去。等学有所成,可别忘了爷爷奶奶。”嘴上虽这样说,可心中已打定主意今日就要往县城走一遭,当面问一问保二准备将剑臣安排到何人门下。

下一刻,剑臣便猛地跪到了吕伯夫妇面前,流着泪水磕了好几个头,悲不成声道:“我绝对不会忘了爷爷奶奶,还有小安弟弟,等学成后就马上回家。”

吕伯夫妇见状,眼眶都是一红,一左一右就将剑臣搂在了怀中,心中极为不舍。

饭后,剑臣吕安两个少年便要出去玩一回。李氏嘱咐了几声后,便任由他们去了。

二少年方出门十多步,吕安就伸手向剑臣要好玩的。剑臣遂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糖人和一把小小铜钱剑,递给了吕安。吕安顿时喜得手舞足蹈,嘴上“哥哥真好”地叫个不停。

二人边走边耍,玩着玩着就到了窦千家门前。看来是剑臣知道自己即将远行,有心到这里来看看。

窦家六年前就是篱笆院,如今杂草丛生的荒院,依稀也能看出昔日一二篱笆光景。荒芜到如此地步,显然窦千并未因官道畅通而命人回乡修整一番。院中一棵枣树并一棵樱桃树绿意最盛,枝条最是招展。相比之下,倒显得黄泥土石砌就的堂屋更加残破腐朽了。

剑臣望着腐朽窦家老院,眼眶早已红了不止一分。也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好似这一别很可能就是永久。

“吱呀呀”推门声响起,将原本小憩的蚂蚱蝈蝈惊得四处逃窜,窦家荒废数年的老屋也终于再次迎回了昔日好友。屋内蛛网满结,正对门的方木长案上灵位香炉倾倒杂乱。香炉内陈年旧灰则不改旧时光辉,好似从没有时间的概念一般。剑臣上前将大片蛛网扯下,又将灵位扶正后,便后退两步跪了下来,磕了几个响头。吕安在一旁则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自己要不要也跪下磕几个头。

不多时,二人出了屋,方将木门带上,一道苍老之声便从院外响起。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