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剑臣只觉自己化作了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冷风是那么清爽,冰水是那么温馨,就连双翅上火焰也化作了伸展的长翼,带着自己往前飞去。可无论自己如何飞如何舞,就是追不上前面那一只看起来苍老了不止无数倍的火蝶,永远,也追不上。

“松龄,你忘了今日要赶去青州备考,快些起来了~”

一道娇俏略含埋怨的女声从屋外传来后,蒲松龄猛得就睁开了双眼。第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满墙书籍,皮色陈旧,古朴无尘。

“哎呀~你别磨蹭了,再晚些就真赶不上了。”

女声再次传来后,蒲松龄向门外看去时,便看到一温柔似水、满目含情的眸子。仅这一眼,蒲松龄不知为何,就已知晓门外那小家碧玉就是他的娘子刘氏五可。

“我?”

“你什么呀你,起来了,蒲大秀才~马上历友和希梅就来了。”

蒲松龄听了这二人名字,圆睁双目,想起两世光景,不敢置信地起身跪在榻上,一阵翻箱倒柜后,便看到了厚厚一沓手稿,《考城隍》、《咬鬼》、《长清僧》、《蛇人》、《毛狐》、《田七郎》、《公孙九娘》、《乱离》、《乩仙》、《青凤》、《巧娘》等等,不下上百张。

刘氏见了相公这副痴傻呆怔模样,上前将一张张凌乱手稿逐一捡起,笑着奚落道:“真看见鬼了,还是又梦到狐了?这些别人碰都不让碰的手稿,今日怎随意乱丢起来?”

蒲松龄一听这话,一把握紧刘氏双臂,语气急迫道:“告诉我,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告诉我!”

刘氏见相公目中噙泪,语气生悲,赶忙一把将相公搂入怀中,安慰道:“好了,好了。都多大人了,还这般孩子性。考不上又有什么,这么多年咱不都过来了,不挺好嘛。”

蒲松龄听了这话,感受到面上体温,心中当下就静了下来,泪水不减反增,泣道:“五可,我对不起你。是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做这么长的梦,我不该考举人,我错了,我错了。”

“好了,让人看见不笑话了。做梦有什么不好,你那么多鬼怪不都从梦里得来的。不做梦,哪来的故事。我没有怪你,只要你好好的,比啥都好。”刘氏说着时,也早已红了眼眶,落泪不止。

重拾心神,蒲松龄已忘记了自己前世光景,只当作幻梦一场场,只知自己大名蒲松龄字留仙又字剑臣,自己的娘子叫刘五可,自己是大清朝康熙年间济南府淄川满井庄人氏,热衷功名,十九岁接连考取县、道、府三个第一,名震一时。今为秀才,落榜两次,不务农事,苦闷之余,遂引狐说鬼,收集民间怪闻,创作出了上百篇鬼狐志怪小说。眼下乃第三次举人之试,已与好友张历友、李希梅约定,今日赶赴青州备考。

思此,蒲松龄忙向娘子告罪数声,然后整衣穿靴,准备收拾行囊。

“行囊昨晚都给你收拾了,驴也在门外,慌得像个无头苍蝇,自己家都不认识了。”

“娘子教训的是,梦做多了,一时醒来有些不适应。”

“满嘴胡言,我看你那心都被鬼狐叼去了。”

蒲松龄讪笑着,方一走出书屋,便见一匾,上书:聊斋。

“好字,好字啊!不愧乃我蒲松龄真迹!”

“又不知自己是谁了,有这劲,不如好好用在考场上。”

“哈哈~娘子放心,本相公此一去,必然压倒群雄,高摘桂冠。”

“行了,快来吃饭吧。”

蒲松龄点了点头,又望了望正屋内四角悬梁上的谷物陈椒,一时心内五感交集,暗暗发誓此番定要博一个好功名,回来报答自己娘子。饭后,蒲松龄主动磨了几回豆,喂了一回鸡鸭,扫了扫黄泥堆就的院落,折了根门前柳枝,围了个柳环,在刘氏羞怯的目光中,给刘氏戴上,搂住刘氏道:“五可,这些年幸苦你了。此去路远,这枚柳环是我对你的思念。若这一次再名落孙山,柳环可做见证,蒲松龄必将弃书从农,衔草结环答报于你。”

刘氏听了这话,多年辛酸涌上心头,泣道:“不管你好不好,考上考不上,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

“放心,我肯定平安归来,我不能没有你。”

蒲松龄替刘氏拂泪间,忽听得院外驴响,又紧紧搂了搂一回怀中妻子罢,方笑道:“历友和希梅来了,我去了。”

“蒲兄,到时辰了,咱们该上路了~”

“是啊,蒲兄,此一去必能名列榜首,休要再耽搁了~”

蒲松龄去后,刘氏于门前撒麦奉酒,长跪祈求:“苍天保佑,愿相公蒲松龄早日高中,圆此生梦。倘若运薄,刘五可愿以所剩阳寿,换得相公蒲松龄得意一生。”

就这样,蒲松龄、张历友、李希梅这三位“郢中三友”,背了书箧,骑着毛驴,踏上了赶考之路。

行不一日,李希梅见山野绿景翠微,遂提议游览山水。于是三人打驴缓行,遍阅山川美色。至一山坳,遇一猎户,满载而归。蒲松龄望见担子上挂一老狐,忙下驴呼住猎户,散银救回。老狐伏首蒲松龄身前,目中含泪,作叩谢状。蒲松龄拍着驴背,笑道:“汝灵性之物,非我蠢驴也。日后休再遇肉则食,闻香则入,还不快去。”老狐果顿首而入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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