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院前的蝉儿在叫个不停,让人多添了几分烦躁。
云州刺史府内,刺史夫人已年过六旬,两鬓斑白,挽了一个高高的发髻在脑后。红色宝石点缀着的发带和鬓边碧绿的玉石簪子,使她脸上的皱纹多少被忽略了一些。
她的嘴巴微微向前凸起,眉毛浓浓的带着一点倒八字。老一辈说眉毛倒着的人很凶,嘴巴向前凸起更不是善辈。
事实也确实如此。自她嫁进府里,凭着自己河东狮吼的脾气,愣是让她的夫君一房小妾都没敢纳。
这在当朝是极为罕见的,那些达官贵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还有一些有外室的。
但是因为惧内,刺史大人还是让自己活成了一股清流。
这位老夫人多年来在府内一手遮天,日子倒是非常惬意快活。
但是任何事情都是有利有弊,人不能万事都称心如意。
老夫人的生养能力应该跟脾气成反比,或者说是她那专断急躁的脾气影响了她的生育力。
年轻的时候她勉强生下了一儿一女。加上自己丈夫又没有妾室开枝散叶,这一子一女就成了刺史大人唯一的血脉了。
但是老夫人值得夸赞的一点是她一点也不双标。她不让自己的丈夫纳妾,等独子长大之后,她也不许她的儿子纳妾。
据老夫人的陪嫁丫鬟说,在老夫人年少的时候,她的父亲宠妾灭妻,搞得她的母亲作为正妻威严扫地,经常看着丈夫的宠妾耀武扬威。作为正室的子女,老夫人和她的兄弟姐妹待遇有时候比庶出那房还差些。真真是很不像话。
于是老夫人当时立下誓言,只要在她能力范围之内,都不允许纳妾这种没天理的事情发生。
但是纳妾属于人家的家事,连当朝国母都无法约束的事情,她一个刺史夫人哪里管得了别人,所以她也只能在自己家里折腾了。
其实刺史大人年轻的时候也有过反抗的心理,有几个丫鬟真的是貌美如花,让人念念不忘。哪像自己夫人五官凑起来勉强能看,但单独每一项都经不起细瞧。
但是刺史夫人经常在他面前说:“你今天的荣华富贵都是我给的,你要是背叛我,那就会天打雷劈。”
老夫人的前半句说的有一半是对的,想当年刺史大人年少的时候还是个穷秀才,是刺史夫人的母亲资助了他,他才能安心读书取得功名,所以他心里对老岳母还是感恩戴德的。所以每次动了纳妾的心思之后,他的感恩之心最终还是占了上风。
自己这辈不让人省心,下一辈同样也是。
刺史的独子在经过系统化的士族教育之后进入了大名鼎鼎的言官集团:朝廷上专门打嘴仗弹劾别人的一个群体。
本以为他会娶一个官家女一生一世一双人,强强联合,两个家族互相护佑,没想到他非要娶个小门小户的女子。
那女子除了貌美之外,老夫人实在看不出她有什么过人之处。美貌能当饭吃吗?像她的夫君金州刺史,还不是靠她这么一个相貌不出众的人才平步青云的。
更要命的是,成亲六年了,儿媳至今肚子都没有动静,哪怕是先生个女儿,老夫人也相信她是有能力的。
看着雕栏画栋的高门大院冷冷清清,她时常叹气。但是又不想违背自己当初不让丈夫儿子纳妾的誓言,所以慢慢地,她动了心思要把儿媳休掉。
这不眼看一个又春天过去了,远在京城的儿子还没有传来好消息,老夫人渐渐陷入了绝望。
春天啊,万物生发的季节,连外面衣不蔽体的动物都在繁衍下一代,儿媳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常年被各种人参阿胶供养着,竟是白吃了!京城和金州名医基本也看遍了。
眼看自己又老了一岁,还没抱上孙子,于是她一封急书寄到京城儿子的宅子里,让他务必得空的时候带儿媳妇回来一趟。
向来说一不二的母亲大人召唤,儿子只得领命,找一个空闲的时间,领着媳妇坐上马车就奔金州回来了。
“夫君,母亲大人找我们回来有何事?”马车上的陆云商心里隐隐有点不安,好像猜到点什么,心急找夫君证实。
“这些年母亲大人的心病就那一个,你应该是知道的。”陆云商听完脸上火辣辣地烧起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咱们都成亲六年了,母亲大人对你也是够宽待了,你也不要怪她,连普通人家膝下无子都是件难事,更别说我们朝廷命官之家,这么多人看着呢。”杨运通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然后叹了一口气。
本想着找个小门小户的女子,貌美又好拿捏,虽然外人看起来不那么体面,门不当户不对的,但是好处可都是他自己得了,只是没想到千算万算没想到她不会生养。这就像吞了一根鱼刺,吐不出又咽不下。
“我真的是尽力了,可能我命中无子。”陆云商低垂着眉眼,轻轻呢喃道。
杨运通已经懒得安慰她了,安慰不安慰的,也改变不了结局,徒费口舌,他想。
傍晚时分,马车到了刺史府门外。
老夫人早已等候在大门前,看到儿子热情地拥上去。
“儿啊,你一路辛苦了!”她怜爱地摸着儿子的脸。等她转头看到旁边的儿媳妇,却突然把脸拉了下来,活像演了一出变脸戏。
到大厅落座之后,母子两人手拉手说了很多体己话。大到朝廷事务小到仆人家事,足足说了有两柱香的时间,陆云商在旁边知趣地不说话。
像她这样高嫁的女子,婆母向来是仰起鼻孔看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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