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清晨也是没有风的,但有丰富的露水,它倒挂在田里每一株植物和田边的每一棵小草上,当你经过的时候,会酥酥痒痒地舔湿你的裤角或小腿肚。

巴娃一边用脚丫子踢着路边野草上的露珠儿,一边寻思着跟爸爸说点啥。她特别喜欢跟爸爸说话,虽然爸爸的回应也并不丰富,但是耐烦。而这就够了。

来到秧田,这是一块有别于其他田亩的水稻田。旧一年冬天,爸爸就把这块田犁开,土地就像裂开了一道一道的大口子,翻着皮肉,暴露在凛冽寒风与天寒地冻之下,如果下了一场大雪,爸爸会更加高兴。课文里说“瑞雪兆丰年”,但据爸爸说,这是为了冻死藏在土里的害虫,明年不再吃庄稼。这时,巴娃看着大雪之下,一垄一垄高低起伏、黑白相间的土地便觉得是一幅画,美妙、干净。吃过正月十月的元宵,抹一把嘴角春节里残留的油水,爸爸就要穿着长桶靴,开始忙碌在这块地方了。

春寒料峭,雪水解冻,给牛套上笼头,装上耙子,爸爸开始把整块整块的土疙瘩耙平。耙子像一大块床板,下面安装着锋利的铁刀,许多片,错位地排列着,在寒风中闪着青黑的光。老牛在前面拉着,耙刀在下面一刀刀把土块割开割碎。耙子很重,加上爸爸的重量,继续把土块碾压,直到把整块田耙平,把土耙细。每每这个时候,巴娃在田边就看得出了神,她觉得爸爸像一个大侠,双脚前后踏定,左手提着牛绳,右手执鞭,一声吆喝,老牛就向前跑去。一圈一圈又一圈,直到老牛白眼珠子比黑眼珠子多,还拼命往前奔,直到爸爸的腰背越来越弯,直到田里没有一个土块能比出生婴儿的拳头大,直到薄薄的一层水覆在田面上看不见一块裸露的黑色土地。

接着,就是在浓浆一般的田里,手工掏出一块块苗床,它们细腻、温软,刚刚到露出水平面恰到好处的位置。二月,精心采购的稻种就均匀撒进了苗床。为了防止倒春寒,爸爸还会细心地为它们盖上塑料薄膜,竹条间隔崩在苗床两侧,远远看去,洁白如雪,像一艘艘轻盈的小船荡漾在水波微光的水田之上。薄膜底下,稻种发芽、扎根、吐绿,正茁壮生长。遇到天晴,温度上升,爸爸会把薄膜两头开窗通风、降温,以防烧伤,气温下降,他又赶紧下田“关窗”保温;缺水了,赶紧车水补水,下雨了,又立马开沟放水,秧苗渴不得、旱不得。赶上大旱年,家家庄稼渴得打蔫儿,也有几口池塘的水死守着不滥用,大家都心有默契地守护着各家的秧田,那是庄稼的“命根子”。年复一年,庄稼人伺候秧田就是伺候最心尖上的孩子。

直到真正的春天来临,秧娃子们才会被拔了去,分别插种进了不同的田亩之中。

然而,巴娃跟爸爸暑假去见面的秧娃子,不是早稻那一拨的。它们是要接替刚刚割下来的早稻,继承田野的晚稻。因为吸收了更多的水份和阳光,它们长得比早稻苗更旺盛,一块块,长方形,像沉重厚实的绿棉被,挨挨挤挤,热烈地迎着巴娃,希望早日离开家,早日闯世界,早日独立门户,早日出人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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