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面前的贞节牌坊,又何尝不是他母亲这一生最好的注释。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女人,在本该盛放的年纪突然失去了男人和依靠,她们没有懦弱逃避,颓唐放逐,而是选择像树一样在原地深深扎下根来,奋力支撑起自己和孩子的整个人生。

在那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或许她和他之间从来都没有爱情,但那种坚守的承诺比山的情义都重。

十几里路外的大芜村街头,除了早早支起摊位的商贩,陆陆续续有人从四面村子赶来。

一个头发散乱的妇人,臂弯里挎着一个竹编的篮子缓缓走在人群里,篮子里放着十几枚鸡蛋。她的双手插在袖筒里,深蓝的袖口因为污渍和日久摩擦有些发白发亮。

这个骨架粗大,形容粗糙的妇人叫靳凤香,她这次赶集主要是为了买鸡蛋和红糖,因为她的大儿媳章英英在生了三个女儿之后,终于给她生了个大胖孙子。

“二嫂子你也来赶集啊。”

正走着,迎面而来的同村女人刘巧云热络地跟靳凤香打着招呼。

“吆!这是你们家二小子回来了吧。”

刘巧云目光灼灼地看着靳凤香背后的青年,青年穿着一身耀眼的绿色军装,气质温和,圆润的面庞上挂着两坨明显的高原红。

“是的婶子,你也来赶集啊。”

青年笑着向女人打招呼,十分恭敬礼貌。

“是啊他婶子,这不孩子有探亲假,就回来待几天,顺便看看他小侄子。”

靳凤香说着话,转头看看儿子,神色里满是掩饰不住的骄傲。

靳凤香男人死的早,一个寡妇拉扯大三个儿子,因为门户小又没有靠山,她自己笨嘴拙舌的,过日子也潦草,以前没少遭人白眼。现在大儿子部队转业去了铁路上工作,二儿子又当上了兵,家里还新添了孙子。靳凤香觉得自己总算熬出头,可以在别人面前直起腰说话了。

另一边的街市北口,高耸的石牌坊下,梨花在石阶上跳上跳下地正玩得高兴,刘老栓拿着烟袋蹲坐在一旁和赶集的人聊天。

有风吹来,牌坊四角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泉水一样流过耳畔。

李荞一边走动一边用手抚摸着牌坊的基台、石柱,花岗岩的石头凉凉的,沁到掌心里。石材上精美的图案和纹路,李荞上辈子在上学路上不知道摸过多少遍,只是她那时候看到的只有残垣断壁。

还有那几尊威严的石狮子,虽然在爆炸中幸运地存留了下来,却被人分散地丢弃在菜园里。有很多年都是周围长满了草,看起来败落又孤寂。

可就连那些仅存的村头田间的牌坊遗迹,在李荞长大离村后也最终被人洗劫一空。打那以后,大芜村就再也没有了牌坊的影子,它就像那些死去的、离开的一茬又一茬的村里的人,最终成了村里的故事和传说。

而此刻,它们真真切切、安然无恙的伫立在眼前,李荞甚至看到了她原本做梦都梦不到的全貌。

李荞此刻触摸的,不仅是爹娘和姥爷后来半生的念想,还有她自己最快乐难忘的童年时光。而这座牌坊,本应是大芜村关于时间的最好的见证了。

有些东西你只有失去过,才会在后来的漫长岁月中懂得它的珍贵。

而这一次,绝不能再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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